不知道啥时候起,大家总是谈穷色变。害俺们这种穷人,张口都带着羞愧和无措。没办法,俺不止物质穷,精神也穷,穷到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这几年鸡汤盛行,穷,作为鸡汤必备底料,必然是要被批判的。很多人说,穷,是原罪。
原罪这词儿新鲜,查了百度才知道是老祖宗犯的罪。这么说也没错,祖上八辈儿贫农,穷不是原罪能是啥?更新鲜的是还有个词儿叫本罪,本罪是今生的罪,于是,作为穷人,把穷凑成了原罪加本罪,真是罪孽。
因穷而起的羞愧,大约是搅和着儿时冬日里笨重却不保暖的厚棉袄的寒凉气息来的。
那是家里最好的一件棉袄,棉花是从俺爹军大衣里掏出来的,面料是俺娘托村长家婶子从县城扯的碎花的确良,里子是剪了俺娘的一件粉红色衬衣来的。
那时候俺爹总会拿被掏薄了棉花的军大衣裹着俺,即使有爹的手臂环着,背后还是能感觉到透过大衣的被过滤温暖了的西北风,脸贴在爹暖暖的胸膛上,俺想,俺得羞愧,因着这家里最好的棉袄,因着这最好的棉袄也还是不够暖的,穷。
因着穷字的如影随形,羞愧渐渐长成了罪。
也许是儿时青黄不接的时候吃无粮饭的时候,也许是拖欠每月20斤白面的伙食费,被老师从20里外的学校赶回家讨要的时候,也许是兜里揣着10块钱2年却不敢花的时候,穷,掩藏在爹皱起再解不开的眉头跟娘飞快抹过眼角的手背上。
那时候已经在读书了,跟着老师读:“仓廪实而知礼仪。”于是同样躬身问好,同样学习嬉闹,也还是总在袖口的补丁跟裤脚的余料里不自觉地露了怯。仓廪不实,同样的礼仪里,便分了三六九等。孔夫子的有教无类,也没办法抹消被排斥在小圈子之外的失落和难过。
人穷志不短曾是激励了俺十几年的一句话。这里的重点是“曾”。
“曾”意味着现在不是了,意味着现在,人也穷,志也短。因为真的是不能比的,在俺立志做翻译官的时候,别人已经用外语交流十几年了;在俺立志做音乐家的时候,别人五岁就能弹梦中的婚礼了;在俺想要创业的时候,别人已经跟着父辈管理几十亿的企业了。
俺呢?三岁的时候举目是黄土,五岁的时候隔壁奶奶家买了一堆沙,七岁上学开始帮老师种地秋收,十岁走二十里山路去读书,在语文书上知道了,有个小朋友用一个叫电脑的东西画了天安门的图形给邓爷爷看,十三岁上初中发现拼音字母换个读音就是英语字母,十六岁套着鞋套去上微机课学习按开机键,十九岁在大学第一次用word,边看书边学。
怎么比,真的没法比的。
人穷不是志短的理由,只是穷把志压短了。
如果说穷是罪,那大局观几乎是这年头生存的标配。可惜,俺没有。
大四的时候同学很多选择先参加培训再求职,这样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但是,培训需要钱。于是有人一脸遗憾地说:“你要有大局观。”俺穷,所以,没有。工作了之后公司迟发工资,是个创业公司,资金紧张是很普遍的现象,有人劝俺:“别急,要有大局观。”俺急用钱,所以,没有。前两年房价疯涨,大家都买房,就算当时生活紧张点,为了后续可观的收益都值了,俺连这点大局观都没,因为凑不够首付。
别人在谈论时事政治的时候,俺在愁钱;别人在把酒言欢的时候,俺在愁钱;别人在澳洲旅游的时候,俺在愁钱;别人拿着钱赚钱成有钱人的时候,俺还在愁钱。
作孽哟,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