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的植物多,唯独与一株不起眼的吊兰发生了细细碎碎的纠葛。
还是春天的时候,我与夫人在楼前的草丛边发现了它:叶枯根腐,本来应当是大大的一蓬,却成了茶缸大小的一坨。主人一定试图救过它,只是沤了根,救不成才被遗弃的。遗弃得彻底,磕下它,拿走了曾经是家的花盆。
夫人心软,又待见花草,也就同情它,蹲下来细看,发现烂根里还包裹着隐约的白根。不忍,就捧起它,在楼荫处的竹丛旁挖出一个宽敞的坑,实实在在地栽上它,雍上土,踩实了,再轻轻地浇透了水。栽上它,了却一件心事,也就忘了它。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突然发现它的叶转绿了,还有两三个新绿的嫩叶——这才想起已是几场风雨之后了。
变绿的老叶,也含着新的气象,柔韧劲道,有着起死回生的喜悦;新生的叶,更是一派童真烂漫,豁然着银生生的白边。夫人那个愉悦,让眼中的惊喜,映得脸上都多了一层光亮。夫人名字里有一个“兰”字,她也由衷地爱兰,会将朋友们画的兰花珍藏了再常常地翻出来品赏不已。而今,后窗外的土地上多了一株新生的兰花,仿佛多了一位知心朋友一般地“不亦乐乎”!而这株兰的名字里虽有个“吊”字,如今在土地上成长,却解放了一般恣恣地扬眉吐气着。它的身旁就是一丛栽活不久的青竹,相伴相守,适意得很;风吹来,雨淋过,它们共同长大长壮,只是不懂它们的交流。夏天里有几场大雨,夫人会持着锨,敛些泥土培在被雨水冲裸的根上。也有间断的旱情,我又会端上一盆洗菜的水,慢慢地浇灌透彻。兰不说话,只是用俊秀报答——那个深绿,绿得瓷实;那个茂密,茂密得争先恐后——将死的茶杯大小的一坨,不觉间长作了盈怀的一蓬。近日读钱穆先生的《论语新解》,悦服他的好与博。这蓬银边吊兰的新生,不就是孔子说的“里仁为美”吗?钱穆先生解释这句说:“人能居于仁道,这是最美的了。”植物也有植物的仁道吧,比如这株吊兰,让它长在泥土中获得新生,就是“里仁为美”了。
夏天真快,秋天更快,说着说着冬天就到了,不少的落叶,大大小小就在吊兰的身边积聚着。我看到夫人脸上的担忧了,冬天,这株兰是无法在室外度过的。她从五弟家寻摸到一个大而深的花盆,又思谋着弄来一些土,这才请“木生垦荒”的徐编辑一起移兰于盆。为了不伤一点根,锨深深地又远些地下探,等到整株端上来,那些白生生的粗根,紧抱着湿漉漉的土,如兰的茎叶般密实。小心地移植于大大的花盆中,兰的模样依然生动着遏止不住的生长的愿望。两个人架到楼前窗下的向阳处,大家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知道再冷的严冬也奈何不了它了。
常常地去看它,有时拐过冬青绕到它跟前厮磨一会,有时就干脆隔着门厅的窗户,静静地瞧它。立冬那天想请它进家,觉得阳光还好,等等吧,说好了小雪之前一定让它归位于书房中。不知夫人有没有联想,我是想到了它在明亮的书房里开始新的一段生命旅程的样子,养眼又怡心。昨天吧,夫人过来说吊兰没了,声音怅怅的。夫人惋惜地说:“正准备搬,就没了。”尾音软哑,仿佛气息不足似的,我知道她心里难过,失去了一位好朋友般。我劝她:说明咱的吊兰好呀,不然别人不会动心。又劝道:一定是个懂兰的人家,不会亏待它。夫人还是忘不了它,又有几次后悔没有早点搬它进屋,还说要去物业查查摄像镜头的记录。我心里也与夫人一样,有着几分不舍,但还是劝夫人:一个冬天,它会让一个家庭都绿盈盈的,咱们祝福这个家庭吧。
作者简介:
李木生,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孔子基金会讲师团成员。写过300万字的散文与300多首诗,所写散文百余篇次入选各种选本,曾获冰心散文奖,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首届泰山文艺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