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涟是个灵修,他能感觉到那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束缚着麒麟碧,阻止它离开。而他们为了将麒麟碧带离古悼山,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
门外又有了动静,是傅灀的叫骂声。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甩着袖子让我一个弱女子来扛!”
傅淼欠揍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这位可是女主人,男女授受不亲!”
“她的年纪,做你娘都绰绰有余了!”
门板被一脚踹开,一片红色衣裙带着一股怨气冲了进来。
“你懒就懒吧,少给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
傅灀说着就要把人往地上扔,却被傅涟给拦了下来。
“灀儿,这老妇与你无冤无仇,不可迁怒于无辜者。”
“那我累啊!”她委屈道,“被人追着跑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还得干体力活。”把人交到傅涟的手上,她才腾出手来安抚自己干扁的肚子,委屈巴巴,“二师兄,我这里什么都不剩了。”
傅淼看热闹不嫌事大,没心没肺道:“得亏没剩!你这里要是有个什么,我们师兄弟三个可就说不清了!”
傅灀当即从怀里摸出一张符咒,“想死你直说!”
“行了!”南越派的二弟子实在听不下去这两个小的瞎胡闹,“累了就给我赶紧睡!”
她凄凄哀哀,“还饿着呢,师兄。”
傅涟睨了她一眼,“睡着就不饿了,梦里什么都有,去梦里吃去吧!”
他兀自出去了。外头清冷的空气倒是比柴房里要清新得多,在冻得他一哆嗦的同时,也让他一瞬灵台清明了起来。
将乌烟瘴气抛在身后,他摸索着往后厨的方向去了。
这一日,他们着实狼狈,衣衫尽湿,还大汗淋漓。这一冷一热过后,要是不把寒气逼出去,大抵是要染上风寒的。眼下他们占着这户人家,虽然不至于阔绰到要啥有啥的地步,但烧个水、洗个澡还是能办到的。
打从师傅过世以后,都是掌门师兄在照顾他们底下四个的生活起居。而今他们都长大了,即便那两个小的还是一天到晚吵吵闹闹也没个大人样,但至少他这个排行老二的还算懂事,身子骨也硬朗。
无论明天会怎样,但至少今晚,他们还是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太太平平地睡个安稳觉的。
炉灶旺了起来,锅里的水渐渐有了温度。傅涟打上了两桶,先往户主寝屋里头送。当他进到屋里时,傅沉正巧在给归霁脱衣裳。
那丫头的衣衫也已经被雨水浇透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已是散在了肩头,虽然没往下淌水,但依稀可见还是湿的。她的身旁随意摆着一件傅沉的衣裳,也已是湿了一大半,上头还沾着三两根长发。傅涟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家大师兄照顾这个姓归的姑娘有些过于细致入微了。
“师兄,这件事情还是告诉灀儿吧!”他放下水桶,“这孩子到底是个姑娘,你照顾起来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傅沉语气平平地道,“我自己来。”
只见他又脱了自己的中衣,继续给归霁擦头发。也不知是不是屋内灯火太暗,幽幽烛光下,傅涟觉得他手上的动作轻柔极了。心中划过一丝异样感,他却也没有在当下多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傅沉像伺候自己媳妇一般,仔细地照顾着这个仇家的关门弟子。
这个孩子是个累赘,名副其实。神识全无,来去皆要人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觉那穿胸的一剑才导致了今日这种境地,打从他们离开古悼山之时起,背人这件事就是傅沉在亲力亲为。
虽然身量瘦弱,但这一路背下来,也着实是桩挺辛苦的事。但更令人头疼的是,这一路他们不得不走走停停。因为即便隔了几百里路,古悼山上的那口奇异的灵泉依旧在觊觎她身上的麒麟碧。
索性他们的师傅傅沣是个十分厉害的灵修,纵使大弟子傅沉后来走歪了,长成了个剑修,但他在灵域的造诣尚可。而傅涟自己又是个如假包换的阴灵修,全须全尾得继承了师傅的衣钵。于是他们一合计,便就施展了造梦之术。
他们把归霁的三魂七魄连哄带骗地往北赶,让她一点点地远离灵泉的掌控。既然傅沉不肯把麒麟碧取出来,那么他们就连同她的身子一起,将她带回琅琢天山。
“她的木剑在你身上吗?”傅沉边忙活边问,“在的话,放下,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不在的话,你寻那两个小的,把东西要来,你再睡。”
傅涟这才回了神。而他们的大师兄已经拿着热气腾腾的帕巾子在给归霁擦脸了。
“师兄……”
傅沉抬头,“有什么事吗?”
他顿了顿,还是摇了摇头,“今晚还要入她的梦吗?我是指,需要我护法吗?”
“都叫你去睡了。”傅沉褪了归霁的外衫,“这几日都不用了。”遂把人放在了榻上,开始去脱她的鞋,“贺晋那一掌,波及到了她的三魂七魄,估计要缓个好几日。”
傅涟遂就上去探了探,但其实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个丫头的生死。
打从入了玉临城,他们就彻底叫人给盯上了。起初只有五月仙道,那几个阳灵修凭着他们祖传的本事侵入了他们为归霁造的这个梦。后来,天极派的人也来了。
天极派是个剑派,剑道上造诣非浅,但至于灵域,傅涟觉得打死他们都达不到能入别人梦境这种境界。他们能入梦来围追堵截,不用想,傅涟都能把这两个门派联系到一起去。再后来,高坐剑派圣坛的武胜祠都有人来凑热闹了。
他们究竟是奔着什么而来,南越派上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按照傅沉的说法,天下乌鸦一般黑,整个修真界充斥着尔虞我诈,其实都不是东西。拿得上台面的,他们便吹捧上天。而那些拿不上台面的,便就捂得滴水不漏。
而今他们盯上的,就是那块传说中被南越派藏匿起来的麒麟碧。
“的确有些松散。”傅涟收了诀法,继而道,“要不是你替她挡下了那一掌,估计她又要去见阎王爷了。”
这个姑娘虽被她师傅归崆从阎王爷手里拽了回来,却只不过是吊着一口气。被带离了那口深潭后,全倚仗着傅沉隔三差五用灵力喂养才苟且至今。
“阿涟,不能让她死在我这里。”傅沉把脱下来的鞋子整齐地放到了一旁,“不然我可说不清了!”
“要不怎么说他们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王八蛋呢!”傅涟无奈一叹,“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这个孩子,不然贺晋那一掌也不会直接奔着她去。”
“对外,他可以说那一掌是冲着我来的。”傅沉扯被子把归霁裹了起来,“他,或者说他们想要的,就是让我傅沉百口莫辩,让南越派彻底沦为众矢之的。”他好似怕归霁着凉似的,给她掖实了被角,“麒麟碧不能给他们,谁都不能给,否则祸害的就是整个修真界。都说那老皇帝醉心炼长命丹,引得丹修前赴后继。要是让他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估计凡人也要跟着遭殃。”
傅涟点了点头。
昏暗烛光下,傅沉的脸沉得有些可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阿涟,如果我们保不住麒麟碧,也绝不能让它落入他人手中。”
傅涟闻言默了。
“我知道它是师傅的心血,你舍不得。它虽然是师傅留下来的,但那灵石戾气深重,外人是控制不住它的。”傅沉说着说着也是沉沉一叹,“一块金丹灵修也未必能控制住的灵石,你说一群剑修跟在后面瞎起什么哄!还有那群修仙道的!想做神仙想疯了吗!”
“毕竟是师傅留下的东西……”傅涟又道,“能助修士渡劫飞升的灵石,谁不想要呢!当年你飞升元婴修士的时候,才多大!就算是一代宗师贺澜,当年飞升到这个境界时也过了三十而立。”
“我傅沉是凭靠自己的努力才飞升的,到底是哪个孙子在外头嚼舌根瞎造谣!”
“与你有过节的人不少,但与你过结最大的,要算那位白掌门了。”
“他向来心术不正!”傅沉把帕巾子随手往桶子上一扔,补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一锅都是坏水,没一个好东西!”
傅涟往墙上一靠,略显颓丧,“麒麟碧本就是个塞外的传说,至少在那些人看起来,它就是个传说。”他意味深长道,“我们南越派的开山掌门是个灵修,虽然上下总共也就这么一辈五个弟子,但竟然出了你这么一个剑修,长着一张塞外人的面孔,还跟个天下奇才似的,无师自通。你这还没到三十而立的年纪,就已经离剑域圣坛仅一步之遥了,他们可不就得想多了,想歪了嘛!”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凡他们把心思多用几分在修炼上,肯定都比现在出息得多!”
“不是所有人都像掌门师兄你这么进取心强的!”傅涟说着把那玩具似的木剑往桌上一搁,准备眼不见为净得去睡觉,“东西放这儿了,师兄也早些休息吧!这都几日几宿的没歇息过了!”
“留个人看门,一会儿午夜和那头狼崽子来了,总得有人去给它开门。”
“知道了。”
午夜是条狼,不像他们都会御剑,来去皆靠四条腿。白日里他们逃得匆忙,便也就没顾得上那头家养的野物。好在那狼聪慧,晓得循着指引和气味找人,这些年省了他们不少事。
傅涟出了门便打起了哈欠,准备使唤底下两个小的干等门这件事,自己去洗个舒坦的热水澡。
现如今午夜不比从前独来独往,不是孑然一身的时候,动作慢了许多。白日里他们被人追着跑了不少路。如果顺利的话,午夜寻到这处也至少得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南越派的二弟子可不愿浪费这难能可贵的睡觉时间,毕竟他还得干护法的活儿,比他们掌门师兄也清闲不了多少。
推开柴房的门,里头十分安静,只有傅淼在。
但凡那两个小的不凑在一起,这个世界便就太平多了!
靠坐在草垛旁,傅淼也在打哈欠,百无聊赖地撩那两个屋主人脑门上贴着的符咒玩。
“灀儿呢?”傅涟问他。
“睡觉去了。”傅淼哈欠连连,两眼直泛泪花,“困死我了!”
“你白日里是干了什么大事吗?”傅涟抬脚就往他身上踹,“起来,等门去!别一会儿午夜来了,蹲在门口刨门让左邻右里瞧见了就麻烦了!”
“我有很认真地在逃命啊!”傅淼一脸的生无可恋,怨声载道,“二师兄,我可是门派里最小的一个!即便不像无澜派那个小子这般得宠,你也不用这么剥削我吧!天都黑了,还下着雨呢!不让睡觉也就算了,竟然还支使我去外头吹冷风等门!”
傅涟白了他一眼,“难不成叫你师姐去?还是说,你准备让大师兄亲自来?”
小伙子憋屈道:“那你干什么呢,二师兄?”
“我?”傅涟嘴角一勾,“洗澡,睡觉!”
傅淼哭天喊地,“天理何在啊!”
“行了,不想大师兄提剑来削你的话,就赶紧闭嘴。该干嘛,干嘛去!”
这个南越派里最不得宠的弟子带着一股子怨气走出了那间霉味熏天的柴房。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尤其是在离开古悼山的这几个月,尤其不能理解自己作为门派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为何不得宠这件事情。
似乎谁都可以使唤自己。傅淼甚至怀疑待到有朝一日那个仇家小孩儿醒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能使唤自己。行在雨夜里,他由衷地对此表示了怀疑。因为他们的掌门师兄对待那小孩可上心,似乎比对他们任何一个师门弟妹都要上心。
思及至此,傅淼心里泛了酸意。
傅沉待他们几个,向来是严厉多过疼爱。
冷风当头那么一刮,思绪复又是一顿。傅淼对自己脑袋里突然冒出的这“疼爱”二字感到别扭。但与此同时,他也因这二个字而对那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仇家小孩儿生出了三分妒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