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电梯

    文/随风

在这堕落的空间里,和她永决

    电梯晃荡了几下后,着了魔似的一个劲地往下掉,我的心也跟着往下掉。显示楼层的数字已变成乱码,像老虎机上闪烁的红灯。大赢或大输,我都被迫要赌上这一把,只不过这次赌的不是钱,而是命。

    狭小空间里的人乱成了一团,一个年轻女人失去平衡斜靠在我身上,揪着我的胳膊,拼命地尖叫着。

    这是不是宿命呢?我悲哀地想。

    我一直都很悲哀,从我第一次走进这幢高楼,走进这该死的电梯时,我就莫明其妙地产生了这样的情绪。

    看着身边这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我就在想自己为何这么镇定自若。这张几秒钟之前还漂亮神气的脸蛋,此时已黯淡无光面如死灰,她还有机会活灵活现地演讲职业成功学的案例么?她还有机会夸张煽情地编造人生的美好蓝图么?

    我面无表情地斜睨着她,不管你愿不愿意,末日也许就在下一秒降临。

    电梯的下坠让我立足不稳,金属的摩擦声像极了DISCO音乐的电声节奏,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那个时候我也时常立足不稳,我也会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四肢如触电似发抖。我似乎已习惯性于立足不稳时,再伸出双手,摆弄我面前的DJ 调音台。

    年轻女人已扑在我怀里,像是我的情人,我的双手按在她腰上,可惜她的腰不是DJ调音台,她的腰柔软得像没了骨头,而我也不可能再触摸到我的DJ调音台。她呼出的臊热气体,让我想起那个包厢里香甜的、暧昧的、又让人萎靡的味道。你陪我再嗨一次好吗?她殷红的嘴唇一张一翕,我又看到了两片跳动的火焰。

    她在我身下要命地扭着,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是鱼就总想着要游走,但这又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手指已嵌入她的腮中──不,是紧紧掐住了她的腰。更何况她还不是条鱼。而我总能够恰到好处地释放和积蓄她的欲望,把她从快感的浪尖上拉下来,又出其不意地甩出去。因为我是DJ。

    我时常不大分得清楚白天和黑夜,就像我分不清怀里的这个女人哪句是真话哪句是谎言。我时常看到那些妖艳的或猥琐的或道貌岸然的人围着果盘拿着吸管在亢奋的DISCO音乐中放浪形骸醉生梦死,也看到冰这样的,怀揣着梦想来到这个城市结果被骗得身无分文时的窘迫和无奈。我的音乐从来就没有白天黑夜,我只是一个夜场DJ,黑暗中做着DJ,黑暗以外做着有DJ的梦。我用手指玩弄着暧昧和粗野,把音乐调弄得激情四射,在一次次虚情假意的节奏中虚无的勃起。

    音乐总是在意识模糊时就把我从一个灼热干渴的沙漠中抛向另外一个温软湿润的泥淖,又从温软湿润的泥淖里一点一点勾上来,再次把我抛入另一个急速飞旋的深渊,如激流下坠,又如白鹤冲天。我沉沦得无法自拔,我需要在音符的撞击中找到自己精神的突破口。电光石火间,眼前一团白雾喷薄而出,影影绰绰中我又看到她正优雅地点燃一团小小的火焰,脸颊上浮现出神秘又满足的笑。

    年轻女人的头发里似乎有冰的气息,这是唯一能让我安然入梦的气息,就算是幻觉,这多少也让我有点慰藉,然后就是无以复加的沮丧和自惭形秽。

    我在电梯里认识了冰,和冰意想不到的成了同事,又和冰在电梯里永决。我喜欢看冰穿曳地长裙的样子,那总是凌晨她下班的时候。我就和冰就在昏暗的电梯里拥吻,从负一楼按到顶楼,又从顶楼按到负一楼。我大多时候少言寡语,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像看到这个城市里不可多见的蓝天。我会看到她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光亮,那是她内心深处的阳光,就像我还能看到我初次来到这个城市时萌生的梦想。她紧紧地箍着我的脖子,眼泪滴在我雪白的衬衣上,流淌在我冰凉的胸膛。狭小空间里的温存总能让我们暂时忘掉彼此的麻木和沉沦,在这样的角落,我们才能安心地舔舐彼此的脆弱和伤口。

    世界不再天亮,我也无法忧伤。

    我有点想冰了,从冰的眼神中我看得出她对我的不舍,虽然她已有些绝望。我的脚钉在电梯门口,固执地拒绝迈出她期望的那一步。我相信这道沉重铁门的关闭,必将终结施加于眼前这个女孩身心的罪恶。而我已通过门缝中转瞬即逝的阳光,找到了我的精神突破口。

    我庆幸冰的及早离开,冰不属于这座城市,更不属于朝不保夕的我。至少她已不会再看到我的颓废,不会再看到我的堕落,如今她已踏着阳光远走天涯,而我正搭乘在通往无边黑暗的电梯上,我将决定在这堕落的空间里和她永决。

    从踏进电梯的那刻起,悲剧就已拉开了序幕。其实悲剧也只是人生的种种幻象,一辈子也就在一瞬间,一瞬间也就闪过了一辈子。其实也无所谓悲剧喜剧,飞速下坠的电梯只是一个必然的意外,而必然的意外中,挣扎于黑暗中的灵魂终于得以解脱,却不可不说是幸事。电梯停止时,也就是悲剧落幕时,那么悲剧也就成了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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