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我很少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虽然我住在一个普通的小镇,但我却希望透过高楼落地窗窥视车水马龙;虽然我吃的是卖相糟糕的粗茶淡饭,但我却幻想有一天能尝遍电视里出现的所有美食。我的家庭并不富裕,然而我却总把自己当作是公主,过的是柴米油盐,向往的却是风花雪月。
那时的我尚显幼稚。
可是就是这样柴米油盐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如翻书如流水似乎永不改变的生活,在现实的面前,终究还是扭曲成了以前我从没想过的样子——我的父亲,不得不离开。那是中考前三个月发生的事情,那段被埋葬书海的时光,现在想起,犹觉凄凉。
父亲的工作被调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甚至没有听说过的小城市,每次他踏上远行的火车时,母亲都会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佛曰:人世间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相会。我想,母亲之所以如此难受,就是因为深切体会到了七苦之一爱别离的心酸罢。然而相比起母亲,我却没有多大的心痛感,虽说从前家里永远都是三个人说说笑笑,但如今我也只是觉得家里变得多多少少有些凄凉而已,母亲的泪水,我真的不懂到底是有多苦涩。也许是因为中考时间宝贵、任务繁重,才让我无暇去伤春悲秋,怀念以前的日子罢。
好在,他每个月可以回家一次,回家鼓励鼓励为准备中考每天愁眉苦脸的女儿,回家看望看望每天期待接丈夫电话的可怜妻子,然而假期期限一到,面临的又将是冷风中折柳的场面和母亲梨花带雨的面容。说实话,我讨厌这样的时刻。我心中所想的,不过是赶紧结束这样的场景,赶紧回家洗把脸然后做题,不舍归不舍,但母亲又何必望着已走很远的火车迟迟不回家呢?
父亲每晚都会给我和母亲发短信,他甚至托我这个女儿来安慰母亲,晚辈安慰哭得像孩子的长辈,有点奇怪,所以我时常自作多情的认为自己很有担当,可是我也明白,他们如此为生活奔波,为的,还是供我完成学业。就这样,在一条条短信中,在一次次站台分别中,在一道道写满答案的难题中,时光悄然流逝了,我毕业了。可是我不能体会,在我看来快速流逝的时光,在母亲眼里,是有多么漫长。
我的高中,就这样在父亲的无奈与母亲的不舍中拉开了序幕。身处的环境,周围的同学,所学的课程,一切都在变,但我知道,不变的是这种与父亲两地生活的现状。这是我所生活的城里最好的高中,但消费水平也同样锋芒毕露,再加上奇高房租和父亲工作单位的压资,这些因素让生活变得真有几分艰难。母亲为此找了廉价的外赚工作——一个埋头苦干然而一小时工资只有五元钱的工作。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开始各有各的忙碌,共同点是,我们都是为了活在这个世上而忙碌。为了让父母少挨些累,我的午饭在卷饼和盘饭间轮换交替,虽然相比起其他同学我已经很节省了,但每次学校交钱,我仍会不禁感到一丝心痛,看来我的父母,又要多挨一些累呢。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的家境很富裕,记得上次生日她送了我一块价值二百多元的手表,我的父母不停地感叹着“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现在她即将过生日了,父母和我都觉得就算自己再困难,也要认真地买个礼物回赠。也许这就是小市民在生活中的一点小倔强吧。 我的父母带着我走了一家又一家名牌鞋店,我们的双眼掠过了许许多多写着刺眼价格的标签,店里闪耀的明亮镁光灯,照得我大脑眩晕,内心茫然。
我们停在了一双名牌运动鞋前,那鞋光鲜亮丽,很配那个朋友。母亲一如既往地开始讲价,虽然面红耳赤地但也因为没底气而声音有些嘶哑,那个店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生,她显然因为母亲的寒酸和计较而不耐烦,露出鄙夷的神色。那一刻,仿佛有万点雨珠落到我的心上,如针一般地刺痛着我的自尊。我生气地拉着母亲,走出了那家带着品牌光环的鞋店。从头到尾,父亲一直都低着头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走了几家店,要么贵到我们无法承受,要么模样没有第一次见到的那么让人满意,而当天又正巧是送父亲回去上班的日子,所以我们三个人心情都变得有些沉重。我感到自责,如果不是因为我,我的父母又怎么会如此为难。
最终,我们带着碎渣般的自尊又走进了那家带着品牌光环的鞋店,母亲有意克制着尴尬再次和店员商量价格。由于中秋特惠,一次买两双可以比分两次买更便宜些,于是父母很想给我也买一双,毕竟国内一线品牌的名鞋,是我从来没有穿过的。可是区区一个鞋而已,我哪需要穿那么贵的呢?什么名牌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父母是不是可以少挨些累。我试过鞋之后,告诉他们那鞋不比普通鞋穿着舒服多少,可是即使我如此说,父母的眼里还是充满了无奈和歉意,那表情就像一把刀,轻轻地一下下划着我的心,这比一刀刺进去更让人煎熬。买两双鞋可以赠两双袜子,于是母亲就问店员买一双是不是也可以赠一双袜子,那位漂亮的店员本说不行,但看到母亲喋喋不休的样子,最终还是带着笑腔说“行,那我就给你一双”,那个“给”字戳得我心痛,我看见她脸上轻佻的眉毛和嘲笑的神情,怒火再次涌上心头,涌上胸腔,涌到嗓子眼却不敢爆发出来,那种感觉真是十分难受。我看看父亲,我知道他和我感同身受。
我们拿着沉重的名牌鞋,走向了离别的站台。从前送父亲离开,心里很难泛起大浪,今日却百感交集,难以言说。等车的时候,一个乞丐向我们走来,她沙哑地说了一些奉承话,父母给了她一块钱后,她一瘸一拐地走向另一个等车的人。父母说,他们是听到那句“祝你们的孩子考上清华北大”才给她钱的,我笑了笑。 还是要分别了,父亲揉揉我的头发,笑着说了句“好好学习!” 我借着头型被弄乱的借口,把头转过去,我怕再与他目光相碰,鼻子会酸,眼圈会红。
他走远了,我对母亲开玩笑:“以前你总哭,这次不会还要我安慰吧?” 可是说完这句话后,我的眼泪竟突然掉下来,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生活太难了,太难了。 父亲瘦弱的背影一点点地远去,他走到站前转身的那一刻我看见他叼着一支烟。我不停地掉泪,这种委屈不同于丢了心爱猫咪的不舍,我似乎懂得了以前母亲泪水的苦涩。母亲不停地安慰我下次放假父亲就会回家,可是我在哭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父母,只是有缺点的小市民,他们不高尚,不伟大,但却为我忍受了一切。他们会笑着教我昂起头,而我却终究只能用低头来感激他们。
我多希望,通过我的努力,可以有那么一天让我的父母想买一件物品,不是第一件事情就是看价钱;决定买一件物品,不是第一件事情就是讲价;买了一件物品,不是第一件事情就是询问有没有礼品。我多希望,我可以一张开双臂就能给他们一片天地,让他们在这片天地里,可以骄傲地或者。
生活很苦,它就像深不见底的海水,将我们包围、淹没,在这样的深海里,我们只能扑腾着,挣扎着,期待着有那么一天可以把头伸出水面,与空气和阳光亲密接触。但无论黑暗如何难以冲破,无论密集的鱼群怎样穿梭,我与父母的双手,始终紧紧相握。那熟悉的温度让我无惧窒息,无惧未知,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们会有能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