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就后悔，来晚了。
每位理发师都在忙活着。屋里那条长沙发上挤满了人，门口左侧的条凳上还坐着两位。“您坐着，稍等一会儿哈”，那个敦实稳重的小伙子抬眼招呼我，手里的剪刀上下翻飞。
“今天人可真多。”坐在有些焦燥的阳光里，我对女店主说。“比昨天少多了，”她微微笑着，把染料涂在手里的头发上，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昨天一屋子人，都没地方坐，只好都坐在内楼梯上排队。”是了，昨天是农历二月二龙抬头嘛，宜理发。看起来大多数人还是遵从传统习俗的。“昨天有人打电话预约，我说人多，他不信，问有多多？我告诉他，我都没地方站，你说人多不多？”男店主声音，和人一样俊朗帅气。
这家理发店总是很忙，近几年来一直在这里收拾头发，极少见他们清闲。顾客多，自然因为手艺好。男店主是高手，吹拉剪烫染，样样精通。女主人大概是和他一起学艺的，手头也不错，这两年剪功也日趋圆熟。店里总有三四个学徒，有的手艺高些，专管染发、烫发，有的初级入门，负责洗发护理。过半年，学徒就有更换，大概出师另立门户了吧。男主人负责教徒弟。看他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带徒弟倒颇有方法。
有一次去做护理，碰上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学徒，洗发时就显出笨拙，焗油的时候就一筹莫展了。他须分出一小撮头发，把焗油膏涂抹均匀，然后拉直，外卷，一直卷到发根，形成一个圆圆的发筒，用一个彩色发卡别好（我猜，这样是为了蒸汽加热时头发能通体受热）。可是，第一撮头发他就搞不定。反复卷了好几次，怎么努力头发卷都不能形成立起来的筒状。无奈之下，他喊了旁边另一个瘦瘦的男孩来帮忙，瘦瘦男孩告诉他要把头发拉直，与头部形成直角，然后再向外翻卷。示范了两次，学生模样的学徒还没学会，只好在朋友的帮助下，只卷了最下面的头发。这时，男店主一边手不释发，一边教训说：“我教你几遍了？人家**才来的时候，我只给他演示一遍，就立刻上手了。关键是用心不用心。”小学徒没吭声。看样子是个腼腆内向的孩子，大概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可是，不上学去讨生活，也不好混啊。果然，后来再去就没见着他。想来是受不了当学徒的气吃不了当学徒的苦吧。农村多少孩子都是以为上学太苦，颓废辍学，可是他们不知道，社会比学校更严厉。
“严师出高徒”，大约男店主是这样的原则吧。被男店主表扬的那个瘦瘦学徒，年龄也不大，不太说话，眼里有活儿。最初也只是洗头，过一段时间再去，发现他已经专管染烫了。这一会儿，女店主让他接手给顾客剪发，看起来，手艺精进不少。用心做事，坚持不懈，所有工作都能干出点名堂。
一蓬浅黄头发的学徒总穿着围裙，负责洗发护理。好几次都看见他一刻不得闲，双手至小臂被水泡得白亮亮。不知道是学龄不够，还是技术不行，他一直没有进入染发的级别。但他能卷发筒，给每个发筒别上五颜六色的发卡。当头上堆满这些发筒时，镜子里的顾客像大长今，也像唐朝公主，蛮漂亮。
店里客源充沛，老顾客带新顾客，口碑强似广告。这源于店主店员们的手艺和人品。比如现在，这么多顾客在等，五位理发师不慌不忙，各自投入自己的活计，细致地做着每一道程序。想一想，他们昨天从早到晚紧张忙碌，据女店主说忙到晚上十点多，今天该是一身疲惫，却又面对源源不断的满屋顾客。可是，他们很从容，满足每一个顾客的要求，细心照顾每一个项目，连哪位顾客先来哪位顾客后到，他们都记得门清。终于轮到我了，焗油之后，女店主接手吹造型。她问：剪不剪点儿？我挺喜欢一个寒假长到披肩的头发，说：你看该不该剪？她朝镜子里端详了一下说：该剪了。这个发型到锁骨就好。我相信专业人士的眼光，就同意了。她认真地剪着，脸上的疲惫依然明显。每次护理后的修剪是不要钱的。也就是说，她多做一些并不给自己增加收入，可是，她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依然只为顾客考虑。看看其他几个理发师，同样的精细和认真。
面对繁忙，他们不焦虑，不应付。想想我们这些做教师的，工作头绪一多，就急头怪脑，就赶着把活儿做完。情绪不好，打疲劳战，工作效果自然不好，还损坏身体。急活儿，不干完不休息，不干完不站起，不是好习惯，更不值得自我表扬自我标榜。工作如同流水线，一件流走，下一件又来。总想着全部做完再去怎样怎样，实在是愚蠢的想法。嗯，应该向这些理发师学习，对待每一件事，对待每一项工作，须诚敬，须从容，须心平气和地面对芜杂。
对于生意人来说，每日顾客盈门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自然要不停地干不停地赚。但是，这个店里是有公休日的，每个月固定闭店休息，老顾客们都知道哪个日子不能去。每半年外出学习。像这一周，他们早早在微信中提醒，7号到13号外出培训，不要跑空。我问女店主去哪里学习，她说原订了上海，因为疫情，不能出省，只好改约了郑州。
是呢，培训是充电，也是福利。只有不断地更新认知提升手艺，才能跟上时代发展，跟上客户需求。若满足于现有水平，总觉得流行是换汤不换药也不过如此，恐怕只能服务于老年人了吧。以前熟悉的那个理发店不就是这样吗？学习力，成长力，就是竞争力。
如此想来，之前自己不屑一顾于“大概念”“大单元”“项目式”，也是不想学习不愿成长的表现吧。
嗯，抛却成见与自满，跟上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