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居所的样子便是他内心的样子。」
—程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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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一生中执着于很多事物,如旅行、恋物等,这些事物像一个个小标签贴在她身上,让“三毛”更加立体。除此之外,三毛的居所也可以加入到这些小标签行列,居所之外的三毛,自由、独立、洒脱;居所之内的三毛,自我、柔软、热情。
居所是一个人一生中停留时间最多的地方。我们虽然常常外出,去工作、旅行、出门访客,但最终总会回到居所里。它不仅可以挡风避雨,盛放我们的心爱之物,最重要的,它是一个让我们内心安定的所在。一个人的居所的样子便是他内心的样子,在舒适的居所里是一天,在简陋的居所里也是一天。所以,你怎么过一天,便怎么过一生。无论居所之外的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光鲜也好,卑微也好,关上这道门,你就是居所里高贵的国王。无论漂至多远,总有一盏属于你的灯在里面等着你归来。
即便是对于热爱流浪、喜欢四处旅行的三毛来说,居所之于她也是举足轻重的。三毛的流浪生活从来都不是无根的,不是那种居无定所的漂泊,不管走到哪里,她都希望会有一处温暖的住处可以落脚。她人生中的很多时间,还是会回到自己精心打造的居所里。在受伤的时候,也会第一时间想要扑进其中。
撒哈拉沙漠的家
三毛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居所应该是同荷西开始一起生活的时候。在此之前,她住在台湾父母的家里或者在马德里、柏林上学时的公寓里,这些和别人共用的空间仅有书桌、床等几件简单的家具,在家居设计上她没有那么多自主性。特别是在国外生活时,居住的空间小且简陋,她的第一件装饰品还是荷西送的。那时他们还没有结婚,三毛住在马德里,荷西去三毛租住的公寓里玩的时候,看到她住处的桌子上除了摆着一张全家福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装饰物。过了几天,荷西回了一趟老家,再回来时,带了一只可以盛放头绳等小东西的彩色陶罐送给她,这也算是三毛在国外的第一个收藏。虽然后来三毛淘到很多精彩的旧物件,其中也有很多东西送了人,但荷西送的这只彩陶一直陪着她。
与荷西结婚后,他们的居所不但盛放了两个人的生活,还承载了三毛的品位和想象力。三毛与荷西一共有两处居住时间比较久的家,一处是在沙漠小镇阿雍,一处是在加纳利群岛。
他们在阿雍的家大约住了三年,是租的撒哈拉威人的房子。像任何一处城区的布局一样,虽然此地尚未被认真规划,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不自觉地分出等级。小镇的一边是文明高雅的现代社区,一边是平民区的普通建筑,在边缘区还散落着最简单、原始的撒哈拉威人的帐篷。
在阿雍生活的西班牙籍人大部分都是富人,他们居住在文明高雅的现代社区,那里都是白色花园小洋房,偶尔还会有音乐飘出来。居住在那里的大都是西班牙政府派来任公职的总督,或者在磷矿工作的高级官员和前来陪同的太太们,不过,那些太太们大都不甘心生活在此地,她们像“完成任务”一样在此生活,从来不愿意离开这处高档区域,永生都不愿意踏足撒哈拉威人的帐篷领地。三毛与她们的目的不一样,她是要来体验沙漠生活的,所以,她与荷西在平民区租下了一个有四个房间的普通小房子。后来,当三毛在阿雍生活了一段时间,荷西同事的太太们知道她生活在坟场区的时候,纷纷邀请她到镇上的现代社区住,三毛拒绝了。这就如同跟团旅行的人永远都体会不到独自背包旅行的乐趣一样。
三毛与荷西的家在一条街道的尽头,是一栋有着圆形拱门、刷着淡黄色漆的小房子。三毛第一次到阿雍,从机场出来后,与荷西在黄沙中走了40 分钟才来到这所房子。这是三毛初次看到这所房子时的情景:“一间较大的面向着街,我去走了一下,是横四大步,直五大步。另外一间,小得除了能放下一个大床之外,只有进门的地方,还有手臂那么宽大的一条横的空间。厨房是四张报纸平铺起来那么大,有一个污黄色裂了的水槽,还有一个水泥砌起的平台。浴室有抽水马桶,没有水箱,有洗脸池。”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爬满了苍蝇的发出微弱光芒的灯泡,有绿色液体滴滴答答流出来的水龙头,以及不断灌进来的风……看到这样的房子,三毛的内心虽有些许凄凉之感,但在来沙漠前,她就做好了过苦日子的心理准备,这是她自己选的生活。所以她尽力寻找这所房子的亮点,当她在浴室中看到“一个令人看了大吃一惊的白浴缸”和天台上一只很不认主人的母羊时,突然眼前一亮。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间简陋的房子里会有浴缸这么一件代表“美好生活”的物品,且不用说它一定是没有实用功能的,但在三毛眼中,它就是一件雕塑,一件艺术品,是即将开始的未知生活透出来的一点善意的光。那只羊是荷西买来,想要用来挤羊奶的。不过,这个浴缸后来主要成为三毛洗衣服的大盆了。而那只母羊,虽然最初给了三毛些许关于田园生活的想象,但因为实在驯服不了,最后送给房东了。
来沙漠之前,父亲给了她一笔沙漠生活专款,所以当她看到简陋的房子时,心里虽有些凄凉之意,但也并未太绝望,她在心底规划如何用这笔款建立一个沙漠之家。但荷西不想用三毛父母的钱,他想让三毛以后都花自己赚的钱,所以说服三毛把那笔钱存入了银行。之后,荷西塞给三毛他赚到的薪水作为家用。但是,沙漠里的日常用品不但在品牌上没有选择的余地,价格也贵到没有道理。在买了一个床垫和一些厨房用品之后,那一沓钱就迅速地变薄了,三毛便不敢大张旗鼓地为“新家”添置新东西了。可是,家还是空空的,不像家。她曾在一封家信中这样写:
这里锅子、碗、盘都很贵,我煮了饭便要倒出来,洗锅再炒菜。我们已花掉快4万块西币(2万台币),家中什么也没有。
这是三毛与荷西人生中第一个独立的居所,两个人准备在这所房子里结婚。他们都不是那种凑合着过日子的人,所以想在结婚之前让它更像家。
有一天,荷西去上班后,三毛独自去小镇中心的家具店,打听了一下打造一套家具所需要的钱,问过之后,她对沙漠的物价更加灰心了。
不过,昂贵的物价激发了三毛的想象力。
在回家的路上,三毛看到一家五金店铺门口堆了一些木板,是那种运送货物时包在外面保护货物用的,货物运到了,木板就被拆下来胡乱堆在门口。三毛就去问老板,这些木板可否送给她。老板表示非常愿意送给她,并和蔼地问:你家有几口人?三毛虽然觉得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但也因为突然拥有了这么多木板而开心,便认真地回答了他。等她好不容易找了一辆驴车把这堆木板拉回家后,便怀着紧张的心情在家里等着在外工作的荷西回来,因为她担心邻居会把她的宝贝拾了去。荷西回家后告诉她这些木板是包棺材用的,她也瞬间明白了老板为什么要问她“家里有几口人”。不过,三毛因为它们曾经的特殊用途,更喜欢这些木头了。那堆包棺材的木板,在荷西的巧手之下,变成了饭桌、书架、衣服架、小茶几等家具。
那段时间,他们为了赶在结婚前把家具做完,荷西在工作日的时候去上班,周六日就回家夜以继日地赶制。终于在结婚之前,有了基本的生活家具,这个家也看起来有点像家了。
那时,他们一边在烈日下打造家具,一边自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像沙漠人那样睡地上?像沙漠人那样不用家具?”
答案是:“有了家具才能活得不悲伤。”
那段结婚之前的时间,为了有更多的钱来打造这个居所,荷西拼命加班。他们几乎把所有的心思和钱都用在这个家上面了。婚后的蜜月假期还没有过完,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回到沙漠,疯狂地升级他们的小屋子。因为结婚时,公司给了荷西一笔安家费,并给他涨了工资。
他们把墙刷成白色,贴上三毛父亲帮她在台湾收集的海报;把书架刷上一种沙漠特有的棕色漆,使书架看上去更加厚重,再在上面摆满书,放上那具骆驼头骨和在撒哈拉威老人手里买下来的石雕,这样就有了大漠的味道。
她用棺材外板、海绵垫做成沙发体,用空心砖做成沙发脚,外面再用富有沙漠风情的布包起来,用线密密地缝起来,就做成了一个实用又好看的长沙发。
她把捡来的汽车轮胎用艳丽的沙漠布包上,做成了懒人沙发,舒适得谁看到了都想赖在上面不肯起来;她把捡回来的羊皮,学撒哈拉威人处理皮毛的方式,先用盐,再涂明矾硝出来,这样就又在懒人沙发旁添置了粗犷的坐垫。
在捡来的大个玻璃瓶子里插上沙漠特有的野生荆棘,把普通汽水瓶刷上不同颜色的漆,摆在房间的角角落落。
一间现代艺术结合沙漠风情的客厅便诞生了。
他们在桌子上铺上洁白的桌布,再在铺好的中国的细竹帘上摆上母亲从台湾寄来的陶土茶具,中式餐厅的优雅便呈现了。
最后,点亮一盏用中国绵纸灯罩罩住的灯,墙上林怀民那张黑底白字的“云门舞集”掩映在暖黄的灯光下,一个混合了中式、沙漠风情和现代艺术风格的居所就在沙漠“绽放”了。
他们住的坟场区,电时有时无。在停电的夜晚,外面呼呼刮着夹杂着黄沙的大风,温度骤降,沙漠一隅,却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与沙发同款的布帘子,不但抵挡了大漠的风沙,也抵挡了恶劣环境带来的不安感。两个人在温馨的小屋子里,点上几支白色蜡烛,在烛光下,喝几杯葡萄酒,吃着三毛做的中国菜。
一幅浪漫的大漠风情画!
为了使他们的家看起来更有诗意,有一天晚上,他们偷偷潜入总督家的花园去偷花。正当他们低着头卖力挖植物根茎的时候,被荷枪实弹的警卫发现,不过对方以为他们只是恋爱的情侣,就放他们走了。最后,他们还是成功偷到了三棵植物。
那时,他们的家没有门牌,但经过他们里里外外地打造之后,却是整个坟场区最好辨认的一所房子。因为住在阿雍的人都知道,在坟场区有个中国女人和一个西班牙男人把自己的家打造成了远近皆知的沙漠第一美丽的居所。而这时房东居然厚着脸皮要来涨房租,结果被三毛轰走了。
这个沙漠里的家,还吸引了一位受西班牙政府委托去撒哈拉改善当地居民居住环境的专业人士去参观。当他坐在三毛自制的懒人沙发上,看着三毛用托盘端着泡好的茶水慢步走向他的时候,简直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是在撒哈拉沙漠里。他拍了很多照片作为参考,并希望三毛能给他一些改善沙漠居民居住环境的意见,但其实三毛也不过才在撒哈拉生活了半年多而已。
——摘自:《三毛传:你松开手,我便落入茫茫宇宙》 程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