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18颗迷药,我悉数服下。”
01
- 迷跑步 -
时间的陪跑者
“村上春树/作家(也是跑者)/ 1949-20?? / 至少到最后都没有用走的。”
这是村上春树给自己写的墓志铭。
33岁那年,村上春树开始长跑,并养成了坚持至今的作息习惯:写长篇小说时,凌晨4点左右起床,泡咖啡,吃点心,开始工作,写五六小时;下午跑步10公里或游泳1.5公里(或者两样都干),然后读一会儿书,听听音乐;晚上9点就寝。
对于村上而言,他的写作与生活作息,无一不与时间为友。
他曾对一位年轻作家表示:“作家如果长赘肉就完了。”他解释说,这是物理上的赘肉,也是隐喻上的赘肉。
当大多数人在恐惧衰老、恐惧赘肉、恐惧江郎才尽时,他一直在用强大的意志力把时间拉到自己的阵营。
所以,陪跑诺贝尔文学奖7年算什么?陪着自己的时间跑,“至少到最后都没有用走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02
- 迷美国文化 -
“日本文学界的弃儿”
在村上春树的作品中很难找到传统的日本符号——万年主人公“我”,不喝清酒、不听演歌、不读私小说,而“像黄瓜一样酷”这种古怪比喻,则直接来自英语俚语as cool as cucumber 。
名古屋大学文学教授三浦玲一评价道:“村上与其说代表日本作家,不如说这位全球化的作家正好是日本人。”
在村上看来,日本文学与西方文化是一种“父与子”的关系:村上的父亲是日本文学老师,祖父是佛教僧人,他作为“子”走向了威士忌、爵士乐和美国文学。
几乎囊括所有日本文学大奖的村上,可算是日本文学界的“宠儿”。但相较于连续7年擦肩而过的诺贝尔文学奖,村上或许更希望得到芥川奖的认可。村上无缘芥川奖,正是因为评委们认为其笔下的日本人等同于美国人。
“某种意义上,我是日本文学界的弃儿。”他说。
若不是真心介意,村上应该不会发出如此嗔怨吧。
03
- 迷猫 -
最文艺的网红猫IP推手
上世纪70年代,村上春树夫妇曾经营一家叫“彼得猫”的爵士乐酒吧。
这两位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的文艺青年,打造了一个网红猫IP:酒吧门外是一张巨大的嘻笑着的猫脸,每张桌子都有个猫的小雕像,钢琴上也有,墙上贴的是猫的画像和照片,猫形花盆里插的是猫咪柳的纸条,火柴盒、杯垫、筷子包装甚至衣架上,随处都是猫的身影。
夫妻俩曾因此在1979年接受一家爱猫杂志的采访,阳子穿的毛衣上织有“彼得猫”的字样和好几只猫的图案。
“我喜欢它们的柔软温暖,还有个性,很像我。”在1989年写的一篇散文中,村上提到自己数年间养了十几只猫。
他用写作赚来的第一笔钱买了一只苏格兰折耳猫,另外,有一只叫做“麒麟”的猫是村上龙送给他的。村上曾说村上龙是日本最好的作家,或许跟这只猫不无关系?
04
- 迷幽灵鬼怪 -
藏很深的“和魂洋才”
村上春树没有宗教信仰,可以说不奉神,但他信鬼。
他自称曾在诺门罕的旅店中遇到“鬼压床”。《1973年的弹子球》中就出现了“我”和双胞胎女孩一起为废弃的配电盘举行葬礼的情节,因为冷冰冰的配电盘被赋予了灵魂——“一窝小狗的妈妈”。
《挪威的森林》里“玲子”的日语发音是Reiko,与“灵魂”(Reikon)发音相似,因此,玲子大约就是直子的“灵魂”。
村上十分喜爱这种与灵魂若有若无的距离。
《列克星敦的幽灵》中收录的故事全部涉及幻想鬼怪,但不像是仅仅通过语言文字简单创作出来的,而是出于一种相信——他深信世界上存在魂灵,在某些地方可以听见、看见他们,并觉得这种与幽灵邂逅的经历十分有趣,故事由此产生。有学者认为这反映了日本人的灵魂观,既传统,又新颖。
可以说,村上把自己“和魂洋才”的一面藏得很深了。
05
- 迷贫乳少女 -
“永远的少年”
贫乳少女是村上小说中的典型形象。如《1Q84》的青豆、《刺杀骑士团长》的秋川真理惠、《舞!舞!舞!》的“雪”、《奇鸟行状录》的笠原May,她们像怕生的猫一样谨慎,又带着奇异的洞悉力。
这些少女的共同点是,迫切希望自己的乳房鼓起来。“哎,我的胸是不是不够大?”“今天我的乳房还是没有变大。”青豆和秋川真理惠反复这样问。
日本文学研究专家石原千秋说:“村上春树的主人公们皆有‘恋乳癖’。”事实上,在村上的隐喻里,乳房象征着对社会(或人生)的认知和理解。
如果说男主人公的命题是找回妻子,少女面对的问题则是含糊不定的,所以她们把乳房的成长当成了可见的首要目标。但最终,她们都会像《海边的卡夫卡》里的真理绘那样,经过某种形式的试炼,“必须成为有勇气又聪敏的女孩”。
而村上,则是那个见证她们成长的“永远的少年”。
06
- 迷两种女人 -
《失妻物语》头号男主角
村上小说里自始至终存在着两种女人。
第一种女人才貌出众、性冷淡、内向,和“我”的关系本质上是认真的,这个女人往往会莫名失踪或离开,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另一种女人则出现较晚,往往爽直坦率,即使生命中有过悲伤的经历,也持乐观向上态度,在性方面毫不遮掩;通常都是人妻,寓意着一种母亲的形象。
这两种女人是村上编织的“丧失—探索—发现—再丧失”故事链上的珍珠。
通过寻找妻子(或者是羊,或者是某种真相)的过程,“我”渐渐明了生存的意义和本质,得到了自我继续存续的理由。
途中出现的第二种女人则是重要媒介,她们协助“我”去寻找,使一些事情得以发生,把“我”带到某处,经历一些必须经历的事,最终帮助“我”忘却。
07
- 迷枯井与洞穴 -
爱丽丝仙境的门卫
“我一生的梦想就是待在井底。”
除了村上春树,大概不会有人这样描述自己的梦想。
对于村上而言,这并非普通的枯井和洞穴,而是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那种枯井和洞穴,是现实世界与黑暗世界的联结点。
他作品中的井,也是通往潜意识的通道,井底的水象征着精神的内容。当故事中的人物进入一口枯井深处,他就充当了水的角色,几乎一变而为纯精神,变成纯记忆与想象,在意识间浮进浮出,无法确定他与黑暗的界线。
也就是说,他每部作品中的现实世界与非现实世界,都是相互交叉的,枯井或洞穴就是两个世界的连结点。村上本人则像一个门卫那样,守在这个点上,等待着那只兔子,引来好奇的爱丽丝。
很多读者很想知道村上本人是否也下过井,答案是绝对没有。
“太害怕了”,他坦白。
08
- 迷威士忌 -
100%的酒吧老板
1979年,村上春树在处女作《且听风吟》中就开始写威士忌:“那天晚上,鼠一滴啤酒也没喝。这绝不是什么好预兆,相反的,他连续不停喝了五杯 Jim Beam 加冰块。”
紧接着的《1973年的弹子球》中,“我”每完成一件工作,“就喝干一根手指头宽的威士忌”。
后来他写下《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一书,甚至在《海边的卡夫卡》里直接以给角色命名为尊尼·沃克(苏格兰威士忌品牌)。
2018年新作《刺杀骑士团长》中,“我”反复喝的是Chivas Regal。
对于威士忌的选择,村上有自己的智慧——“多数人以为年头越多越好喝,但并非那样。既有岁月使之得到的,又有岁月使之失却的。蒸发有其增加的东西,也有减少的东西。终究不过是个性差异而已。”
别忘了,说这话的人是一个100%的酒吧老板。
09
- 迷死亡 -
怕死的敢死队队长
有位读者曾问村上春树,信不信有来世?他答道:“等我死了之后再来考虑这个问题。”
要说村上不怕死是假的。
他在短篇小说《带熨斗的风景》中写“我”经常光顾便利店,理由是不喜欢冰箱——冰箱意味着封死的箱子里一种缓慢、痛苦的死亡威胁。他在与心理学家河合隼雄对话时也坦承,“虽然平常没什么感觉,但在写小说的时候,就非常能感受到死者的力量”。
但他选择了直面。
无论是以阪神大地震为背景的《神的孩子全跳舞》、从诺门罕战役出发的《奇鸟行状录》、承认南京大屠杀罪行的《刺杀骑士团长》等虚构作品,还是关注奥姆真理教发动东京“沙林”毒气事件的纪实作品《地下》,他都以作家身份承担起社会责任,从“超脱”变为“承担”。
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来做一个日本人。
10
- 迷翻译 -
“一个人革命”的翻译家
从事写作三十多年来,村上春树从来不混圈子,无论是日本文坛还是世界文坛。
他的社交活动基本被公开在作品中,例如《走,别跑——村上龙、村上春树对谈集》《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他作为粉丝拜见雷蒙德·卡佛、跟约翰·欧文一同跑步的轶事也记录在《倾听村上春树》中。
村上也从不写书评和文学评论。他一直试图让自己远离所谓结论性的东西。所以他更喜欢翻译。他曾将翻译比喻为浸泡在温泉里,还说过“所谓翻译,换言之是效率极低的读书”。
事实上,村上文学也的确得益于翻译这种“深度阅读”。而他的翻译工作,在日本研究者三浦雅士看来,是一场“一个人的革命”,为日本文学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城市的、国际化并且明显美国风味化了的文学趣味。
11
- 迷“小小人” -
那个看着你的“老大哥”
跳舞的小人、电视人、小小人、骑士团长……村上春树笔下不断出现这样的小个子精灵。
“在下既非神,亦非佛,用不着判断人们的善恶,也没必要依照善恶基准行事。”日本第一经典怪谈小说《雨月物语》中,黄金精灵化成的矮小老翁这样说道。《海边的卡夫卡》中的卡内尔·山德士原封不动地引用了这句话,《刺杀骑士团长》中的骑士团长也有相似的表述。
这些“小人”到底是谁?
《1Q84》中的重要人物戎野曾说,“小小人”是与邪教组织“大哥大”相对应的存在。他们是构成社会“体制”的重要力量,也可以说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潜意识。
每一种邪恶跟扭曲,一开始都以一种看似小小的存在出现,慢慢变大,跟欲望一样,有一个慢慢膨胀的过程。
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小小人”变成了“老大哥”,《1Q84》的世界就变成了《1984》的光景。
12
- 迷料理 -
讨厌中国菜的轻食料理达人
只要搜罗村上春树作品中的“用餐镜头”,就能明白几件事。
首先,很少出现晚餐和中餐——如果有,必然是一场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宴约。
早餐基本是在家一人食,菜单很简单,烤面包或咖啡,偶尔会出现蛋包饭和苹果汁。若是头天晚上酒喝多了,或吸烟过量,“我”的早饭就会索然无味,“吃起来味同嚼蜡”。
而能与某人(当然主要是女孩)分享的时候,就仿佛黑白电影摇身变成了彩色画面,重燃了食物那温暖而丰富的口感。例如在《舞!舞!舞!》中出现了“老一套”——火腿、鸡蛋、烤面包、土豆色拉、咖啡和热牛奶,“好像野营的早晨”。
另外,村上很不喜欢中国菜算是公开的秘密。
老友杰·鲁宾猜测,应该跟他对日本在中国犯下的暴行难以释怀有关。不过村上指出,他“先天无法接受的不只是中国菜,还有朝鲜和越南菜”。
13
-迷旅行 -
日常反常穿梭者
如果说旅行和平常生活是日常与反日常的关系,那么在村上这里,是从小说中的反日常回归日常的过程。
或许是受偶像菲茨杰拉德的影响,村上一直有在海外写作的习惯。1986年起,他与太太有近十年的时间主要在美国、意大利和希腊生活。旅行对他来说,就是“生活在别处”。
他的旅行随笔中,记录了他在托斯卡纳和那帕谷往胃里灌进量大得足以使人生观发生变化的美味葡萄酒、去北海道看数量尽可能多的羊群、横穿美国大陆吃数不胜数的薄煎饼、在冰岛发现远离欧陆存留下来的古老语言……
作为著名猫奴,他还会研究美国购物型录里的猫专用录影带。
每次旅居带来的是频繁的搬家,对于恋物成瘾的村上而言,倒是一个“断舍离”的机会。他自称喜爱搬家,“搬家的好处是什么都能‘了结’”。
14
-迷数字 -
爱打哑谜的数学课代表
如果要写一篇遇见村上春树的文章,肯定有50%以上的人会使用“遇见百分之百的村上春树”做标题。
村上小说里有太多的数字细节描述,读者往往一边在“我”的记忆中探险,一边迷失在村上构建的标签丛林里,产生一种虚无幻灭感。
数字“4”是一个代表。日本学者小山铁郎认为,村上春树作品中的“4”与“死”“死者的世界”有关,是一个有灵性的数字。
《奇鸟行状录》中,被逮捕的中国人有4名,逃跑了4名,有4个中国人负责挖坑掩埋尸体,土坑直径为4米,同时还有4个日本士兵轮班看管他们……
另外,在好几部作品中出现的“四国”,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方位,更大程度上意味着“死者的国度”。而在死者的国度徘徊,通过与死者的心灵交汇实现自身成长,最终回到现实世界,是贯穿村上春树作品的主题之一。
15
-迷读者 -
从骑士团长到粉丝团长
早在1996年,村上就热衷于利用网络跟读者交流。
在个人网站“村上朝日堂”,他会通过电子邮件回答读者的提问。除了讨论公共事件,也有涉及个人隐私的古怪问题,例如“村上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淋浴时你用什么擦洗身体”“如果看到一位裸体女人在阳台上溜达你会有何反应”……
这些问答后来集结成了《“对了!问问村上看!”大家都这么说,并向村上春树抛出282个重大问题,但村上究竟能否像样地全部回答呢?》——这个在20年前看起来很疯狂的书名,倒是很像今天网络上常见的“10万+爆款”文章标题。
村上很清楚,他的很多读者是普通上班族,每天花两小时坐列车上下班,在这段时间里阅读他的小说,于是他把书分成上下两册出版——如果印成一本就会太沉了。
他收到读者来信,抱怨说在车上读他的小说会发笑,这让他们很难为情。村上最喜欢这些来信,因为这是他设计的结果——每隔十页就让读者笑一笑。
16
- 迷独居 -
“父母皆祸害”小组组长
村上小说中的主人公,无一不是生活在都市中的青年,无一不以独身一人的形象存在于社会上,几乎摆脱了所有血缘关系以及家庭体系的联系,父母、特别是父亲的形象几乎是不存在的。
坊间流传的一种说法是,村上春树的父亲曾是侵华日军,基于此缘故,父子关系不算太好。在接受文艺评论家川本三郎的采访时,村上曾表示:自己有些东西可以写,有些东西却不能写。由此看来,父母、家庭对村上来说,很可能是一个不愿触摸的领域。
另一种说法来自村上本人,他自结婚以后就疏远父母,成名之后的情况更糟,“我们的观点分歧太大,”他说,“我不喜欢成名。我喜欢独处。他们不理解我的感受。有人采访他们,他们就谈论我的私人生活。我讨厌那样”。
17
-迷音乐-
自嗨型即兴写作家
从1979年耕耘至今,很少有作家会像村上春树那样着魔似的反复书写同一个“失去—寻找”的主题。与其说这是他作为一个作家的精神内核,不如说更像一个音乐家的88个琴键,由此演奏出无限可能性。
从写作节奏上看,他不仅长篇与短篇交替进行,作品风格也是有规律的,“有点像贝多芬的交响乐,有奇数编号和偶数编号,3、5、7、9是一种大交响乐,而2、4、6、8是个人化作品”。
如果说村上的作品集是一部古典音乐作品,他的每一个句子与词汇组合,则是在玩即兴爵士乐。他形容自己写作时,“我的左手并不知道右手在干什么”,也完全不知道小说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他与读者一样渴望知道“凶手”是谁。
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他风格独具的节奏跟爵士乐的节拍隐然相和,正如他在《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说的,“确保节奏、发现美好的和音、相信即兴演奏的力量”。
18
- 迷汽车 -
金牌汽车销售代表
村上春树每发布一篇新作,就像一次“村上春树最新车款发布会”。
“驾驶感跟阅读感都很棒”——他不仅精确描述主角所开的车型与特征,还能传递出驾驶感觉;即便是对车完全不感兴趣的读者,也能被他独有的语言风格打动。
这位“金牌汽车销售代表”会像选美那样给你介绍不同“村上春树牌”车款的“表情”:“日本车很奇怪没有所谓的表情,高兴也好、难过也好,大多都以一副上市股票企业般的表情跑着。只有一种表情是宾士可怕的,BMW也绝对不会微笑,Opel的话则完全是铁假面,我甚至觉得Opel一面在高速公路奔驰时,是不是一面在想中国国债的事。我对女人虽然没什么偏爱,但总之不会想跟像Opel的女人睡觉。”……
最后,就像所有谦逊的销售员那样,村上经常声称自己“不爱车”或“喜欢经济型的车”,开的却是“敞篷车,只有两个座位,手动档”的保时捷911。
(文章很长,人生很短,谢谢你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