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谁家要是能买一辆自行车,那简直就是“土豪”,那一辆自行车,真的不亚于现在马路上飞跑的“豪车”。
记得好像小屯子里,爸爸是第一个有自行车的人。并不是因为那时候家里条件多么富有,而是因为爸爸给当时的“副业厂”做豆腐,每天要出去卖豆腐。三十多斤的干豆腐背出去,要走到二十多里地外的河东去卖,当时不是卖钱,而是换黄豆。一斤黄豆给六两干豆腐,出去背着干豆腐,回来还要背着多半口袋的黄豆,而且还得趟过大河。走着回到家里往往都黑天了。这样太辛苦,爸爸和妈妈一商量,咬咬牙拿出所有的家底,买了一辆自行车。
从此,那辆黑亮黑亮的自行车,就成了爸爸的宝贝。爸爸把自行车安了座套,后座用四条木板加宽了。每天天刚亮,爸爸就把做好叠得板板正正的三十多斤干豆腐包好了,放在加宽的后座上绑好,骑着自行车去河东卖豆腐,卖完豆腐回来,车后座上搭着的是用豆腐换回来的大半口袋的黄豆。
爸爸有了自行车,就很少再贪黑了。卖完豆腐回家早了,还能有时间帮妈妈侍弄菜园子。我们也盼着爸爸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在村邻羡慕的目光里回家。然后从那个装着黄豆的大口袋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好吃的东西。酥酥脆脆的大麻花,宣腾腾的老式大面包,焦黄焦黄的杠头,喷香的炉果,还有散发着大起子味儿的厚厚的大饼干,薄薄地冒着米香的大煎饼……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些都是无上的美味。
我们姐仨都很喜欢这个大自行车,弟弟更是,常常趁爸爸不注意,在那偷偷地摇车脚蹬,看着车圈呼呼地转圈圈。但是不敢推出去玩儿,爸爸不让。爸爸不知道在哪里整回来的圆圆的五颜六色的塑料片,一片一片夹在车辐条交叉处,这样车子一转起来,那些塑料片就变成了彩色的“风驰楼”(类似于风车),特别好看。
爸爸格外爱惜他的自行车,过大河的时候,爸爸是舍不得推着车子趟河水的。往往是把豆腐和豆子扛过河,再回来把自行车也扛过河,从来不让车子沾水。即使这样,每天回到家,累了一天的爸爸顾不上歇歇,赶紧找来抹布和清水,把自行车擦拭得干干净净,车圈、车辐条擦得铮明瓦亮,连脚蹬子上一粒灰尘都不留。
能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和爸爸去乡里赶集,简直是我们姐仨最大的开心。每次我们仨都抢着要去。坐在后座比前梁上舒服,因为爸爸把后座加宽了,坐着稳稳当当的,感觉爸爸骑着车子特威风呢,我们坐在后座上也可神气了。
爸爸平时虽然很严厉,但是从来不打孩子,我们犯了错误顶多挨顿骂也就过去了。可是弟弟有一次却挨了爸爸一顿揍。因为他趁着爸爸不在家,手痒痒,就把自行车推出去,到屯子里和小伙伴儿们显摆。结果,没骑过自行车的孩子们都很好奇,他摸摸,她碰碰,不满足,就缠着弟弟,要“溜溜车子”。弟弟虚荣心作崇,就让这个推着“遛”一会,那个“掏裆”骑一下。二大爷家淘气的三小子把自行车“掏裆”骑跑了,因为不会骑,结果下不来车子,一下子张到路边壕沟里,车把子歪了不算,车链子也掉了!三小子一看闯了祸,顾不上戕得一头一脸的泥,撒腿就跑了。弟弟跑过去一看,傻眼了。要不是老叔路过,他都不知道怎么能把这掉链子的自行车整回家。是老叔连喊带骂地把车子给扛回家,放到院子里。
下午爸爸回来了,弟弟一步一挪地蹭到爸爸跟前,蚊子一样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爸,我,我今天把自行车推出去了……摔了,不是我摔的,是,是三小子,把咱家自行车,摔坏了”。爸爸急忙到院子里一看,气得回头就给弟弟一脚,把弟弟踹出去老远。弟弟哇哇地大哭起来。我和姐姐从来没看爸爸这么生气,红头胀脸,气得直喘粗气。我们俩也吓哭了。邻居大叔过来劝爸爸别生气了,小孩子淘气很正常。又回头告诉我们仨:“还不去我们家待会儿?你爸气头上不还得揍你们!”吓得我们仨都跑邻居大叔家躲着了。
躲是躲着,还惦记着爸爸的自行车。自从买了自行车,爸爸就格外珍惜,连老叔借着要骑着出趟门,爸爸都舍不得。我们趴在大叔家的开着的窗户,往家院子里看,看见爸爸心疼地围着他的自行车,一会儿用扳手拧拧把子,一会儿用螺丝刀动动脚蹬子。这个自行车,如果平时不小心扎了胎,都是爸爸自己修。一瓶胶水,一把锉刀,一把剪子,几块胶皮,一盆清水,一个气管子,爸爸三下五除二,就能把车胎扒下来,然后放在水盆里滤一滤,发现哪里冒泡,然后上锉刀,胶水,几下子,就把车胎粘好了。可是这一次,车子还能修好吗?我们仨不错眼珠地盯着爸爸,看见妈妈、大叔和老叔也都围在旁边看着。
不一会儿,那个掉下来的车链子就被爸爸安上了,摇了摇脚蹬子,还挺合牙的。摔得歪歪扭扭的车把子,也让爸爸正当过来了。爸爸用清水,把车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这辆大自行车又黑亮黑亮十分威风地立在院子里,我们姐弟仨才算舒了口气,真的好崇拜聪明能干的爸爸。
从此,我们姐弟仨都不敢碰爸爸的自行车了,还时常帮爸爸擦洗车子。虽然我们家是小屯子里最先买自行车的人家,可是我们姐弟仨,学会骑自行车都很晚,因为不敢,也因为舍不得“霍霍”爸爸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