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公元844年，长安城郊一座落魄的老房子里。

“呱……”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夜的苍穹。

“老爷，生了，生了……是位千金。”产婆兴冲冲跑出来报喜。

焦急地等在产房外的中年男子一展紧锁的眉头，小心翼翼地接过产婆手里那一小团粉嫩的肉。

“女儿好，女儿好……”男子一面喃喃自语，一面低头哄笑怀里的幼儿。

幼儿像是听懂了男子的话语，在襁褓中咧嘴一笑。

男子一怔，突然开怀大笑，“微微一笑，叫你幼薇可好？”

“夫人，我想好了咱们女儿的名字，”男子一面说着，一切急切地走入内室，坐在床前，“叫，幼薇可好？”

“老爷，对不起。未能为你生个男孩儿……”夫人虚弱地答非所问。

“不，不，女儿好。我喜欢女儿。想我七尺男儿，寒窗十几载，只为功名。却不曾想，屡战屡败……我不想我的儿子，再承受我这样的煎熬。”

“老爷……”

“你看这个名字好不好？”

“好，很好，我喜欢……”

“那咱们的女儿就叫这个名字！以后，咱们好好培养幼薇……”

“嗯……”夫人虚弱地应声着。

男子的眼光却满怀期望地看向襁褓中的女儿：儿啊，为父不才，屡考屡败，而今，我已不想再踏足考场。只愿能好好培养你。将来，你能不负我望，如愿嫁个如意的状元郎……也算是圆了我的遗憾。

时光如梭。

转眼，小幼薇已长到壹十二岁。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更令人欣喜的是，果然不负父望。五岁的幼薇，已能背诵数百首名诗，七岁便开始写诗。而今，她的习作早已在长安城的文人中传诵开来，还有了一个外号：诗童。

照此下去，待到及笄，嫁个如意状元郎也未不可。

然而，命运似乎有意与这个贫寒落魄的士人过不去。

眼看着女儿即将拥有大好前程，自己的心愿或许也可一了。这时，却病倒了。

很快，撇下伤心欲绝、孤苦无依的娘俩奔了另一个世界。

父亲在时，家境已属贫寒。现在，父亲走了，这个家，便只剩了风雨飘摇。

为了生计，母亲变卖了家产，带着小小的幼薇搬到了长安城中的繁华闹市：平康里。在那里，为从事鱼肉生意的姑娘们清洗衣服。

小小年纪的幼薇不懂声色犬马，依然沉浸在自己的诗书歌词里。长安城的文人，依然竞相传诵她的诗词。

这一天，小幼薇如往常一样，在院落中静静地看书。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映在她的身上。白皙的脸上未施粉黛，丝丝绒毛被阳光照得清晰可见。窈窕的身影被光照拉长在身旁的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面貌丑陋，已近知天命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院门，静静地看着这个面容姣好却不自知的女孩。

也许是察觉到异样，小女孩猛地抬起头，望向这个男人的方向。

发现被人窥视后，小幼薇急得连忙往内室小跑。

“等等，小姑娘。我不是坏人。只是，刚才看你在读书，不忍打扰你……”

幼薇半信半疑地慢慢停下脚步。

“我叫温庭筠。”

啊？小幼薇惊讶地张开嘴，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貌似猥琐的老男人。

真是温先生吗？是那位大名鼎鼎，写下无数名诗，被争相传诵的温先生吗？他为什么到我这里来了？

“请问，你是小鱼姑娘吗？”

小幼薇还是迷惑不解地站在那儿。既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

“别害怕，我没有恶意。只是听说了你的诗名，寻访来此……实话说，就是想探探姑娘是否真文如其名……”

怀疑我？

小幼薇不服气了：“那你想怎么探？”

“以江边柳为题，作一首诗，如何？”

小幼薇没有作答。扬起头，略略思索。

不一会儿，转身从内室拿出纸和笔，挥笔开始刷刷写。

诗人过去看，一首五律跃然纸上：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嗯，不错，不错……果真名不虚传。这首诗无论从遣词，音韵，还是意境，都属上乘之作啊。”

诗人边看边不住点头赞许。

可是，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忍与担忧。

这小姑娘，如此的才气，却委身于这样的烟花之地。

“枝底系客舟”，是不是隐喻着小姑娘终究逃不过以色事人的命运？

诗人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当即决定收小鱼为徒弟。为她的诗词指点评论。

此后，温老师经常出入鱼家，指点幼薇。还不时帮衬捉襟见肘的鱼家。

刚刚失去父亲不久，小幼薇的心里，对温老师的感情很微妙。他也许是老师，也许是父亲，也许，是朋友？

不知道。

只知道。她开始依赖他。期盼他不时的到来。

然而，不久，诗人被调任刺史徐简的幕僚。与小鱼打了声招呼即启程去了襄阳。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

寒风刺骨，凄清冷静的夜里，小鱼儿辗转难眠。

她终于明白，于他，她的感情已不再是师生，不再是父女，不再是忘年交，而是，少女的情窦初开。

一个万籁俱寂的夜里，小鱼儿终于忍不住写了一首诗给老师，借诗吐露自己的心声：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说自己在漫漫长夜怕被子太冷而无法入睡，满庭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四起，透过纱窗看见月亮已西沉。天快亮了，自己却仍然心绪万千，像那林中的鸟儿，绕树三匝，却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枝桠。

信寄出去如石沉大海。温老师并没有回信。

小鱼儿失落，惆怅。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期望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去。

家有妒妻，为何要来招惹我？

小鱼儿以为，此生，她与老师，注定相忘于江湖。

却没想到，一年后，老师又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小鱼喜出望外。只是，再也不敢提及自己对老师的感情。

一天，师徒二人相偕到城南风光秀丽的崇真观中春游，碰巧看到一群新科进士争相题名观 

中的墙壁上。

他们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小鱼羡慕不已。待他们题完，小鱼也悄悄题下了一首诗：

云峰满月放春睛，

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

举头空羡榜中名。

只恨自己是女子，不能参与科考，只能望榜兴叹（如果女人可以考试，我一定可以与这些男人驰骋考场，一决高下！）

几天后，为补官职来京的江陵贵公子李亿游览崇真观时无意间看到了这首诗，并记住了“鱼幼薇”这个名字。对这个写诗的女子产生了满怀的好奇。

有些事情，也许就是冥冥中注定的。

温诗人在襄阳任过职，与李亿有过交情。现在，李忆到了长安，免不了拜访温大人。

那一日，李亿专程赴温府拜访。

书房中，一幅诗稿吸引了他的目光：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明月。

邻楼新妆侍夜，闺中含情脉脉。

芙蓉花下鱼戏，带来天边雀声。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

清丽秀气的字迹，与清快明朗的词调让李亿怀疑这是一位女子所作。于是连忙询问：“

温大人，敢问此诗是何人所作？”

“啊，这首诗的作者啊，可是一位才女……”温老师讲起高徒鱼儿是滔滔不绝。

这边的李亿，早已神情摇曳，心生向往。温老师看在眼里，喜上眉稍。

不日，温诗人又来看望小鱼。不过，这次不是一个人。与他同往的，还有一位神采奕奕的少年郎。

“小鱼，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李亿。咱们当朝的状元。”

“这位就是小鱼姑娘。”

“你好，小鱼姑娘，久仰大名。”

…………

小鱼儿这时才明白，老师不是没有收到她的信，更不是没有看。而是，出于对她的怜爱，不愿意让她委身于比她大了几轮，又相貌丑陋的自己。

小鱼感激于老师的怜爱，感恩于状元郎的偏爱。更因为自己，对他一见倾心。于是很快做了他的如夫人。

最初的几个月，状元与小鱼，才子与才女，金童玉女，如胶似漆，你侬我侬。过了一段夫唱妇随，神仙眷侣的日子。

可快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两个月后，李亿被夫人裴氏快马加鞭招回了家。

李亿走后，小鱼儿又一个人独守空房。每一个凄清的夜里，寂寞如虫般啃噬她的身心。经历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小鱼写了一首诗寄于夫君：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说她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夫君，就像那西江的水，日夜不停歇。

盼啊盼，等啊等，望穿秋水。终于，等来了李亿的归途。

小鱼儿热情洋溢地去迎接：“夫君，你终于回来了。可等得我焦急。”

却见李亿并没有想象中的久别新婚。而是一脸严肃与与沉重。没有搭理鱼儿，直接进了书房。

一脸错愕的鱼儿还没缓过来，就听到一声呵令：“来人，拿藤条，收拾一下这个不知羞耻的贱妇！”

还来不及反应，小鱼儿就被按在了地上，接二连三的藤条如雨点般落到自己的身上。

噙着泪水，小鱼这才看到，原来，夫君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与一个看似高贵的女子一起回来的。

原来，这就是李亿的原配夫人，一个有权有势的裴姓家族成员。

小鱼自知自己的家族与裴夫人无可比拟，她爱李亿，忠于李亿。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侍候李夫人。

然而，李夫人却容不下她。不久，她命令李亿将小鱼赶出家门。

虽贵为当朝状元，李亿却对自己的妾氏毫无保护之力。谁让自己没有裴家的势力？谁让自己还想升官晋职？

美人远没有官职的诱惑来得大。李亿终将小鱼送出了家门。

长安城郊的“咸宜观”中。

李亿对小鱼说：“我已命人将此道观修葺一新，又捐赠了香火，你可放心居住，师太会照顾你的。暂时忍耐一下，待时机成熟，我会来接你。”

满心期望的小鱼含泪点头，送别李亿。

道观的主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给小鱼取了一个新名字：玄机。

小鱼不懂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但她还是懵懂地接受了：什么名字无所谓，反正终有一日，李郎会来接我。

最初，李亿经常去道观看望鱼儿，还会给她带去喜欢的诗词名篇。

渐渐地，他来得次数越来越少，直至，不来。

小鱼儿对他的思念却与日俱增。写了一首又一首的《寄子安》。多少次寂夜无眠，泪湿衣枕。却再也见不到子安的身影。

年华易逝。转眼，小鱼在咸宜观内苦等了李郎三年。这三年里，师太溘然逝去。观内，只剩了鱼儿孤身一人。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并不短。

小鱼明白了。李亿，不会再来了。

这个曾经对自己山盟海誓的男人，为了前途，选择了正妻，抛弃了她。

痛不欲生之后，小鱼写下了千苦名篇：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无价宝易得，情郎却如此难得。难道世间男子都是王昌吗？

不，我不信。

从此以后，我要去寻找属于我的宋玉，找得到宋玉，何必在这里凄凄地怨恨负心郎。

我要开始新的生活！

我自笑看天下男人

小鱼儿不久就开始行动，主动出击。

她看中了一位名叫李郢的男人。写诗给他：

无限荷香染暑衣，

阮郎何处弄船归？

自惭不及鸳鸯侣，

犹得双双近钓矶。

阵阵荷香扑鼻而来，情哥哥什么时候把船归来呢？我还比不上那比翼双飞的鸳鸯呢，至少他们可以一起钓鱼。（下次把我带上吧，我们可以与鸳鸯一比高下，看谁更幸福）

李郢回诗：

东风晴色挂阑干，

眉叶初晴畏晓寒。

江上别筵终日有，

绿条春在长应难。

女人的姿色也如春天的柳条一样，要想长保青春是很难的（你这么年轻，应该要好好生活。不要自暴自弃）

不理我？算了！

小鱼儿痛定思痛，又看上一个男人，李亿的朋友，左名扬。

公元867年，左名扬赴京赶考，住在咸宜观附近。使人传书小鱼，说自己已失妻，正独身。

小鱼儿又一次陷进去了。

然而，从她的诗里看得出来，这段恋情又随着左的离京，无疾而终。

闲居作赋几年愁，王屋山前是旧游。

诗咏东西千嶂乱， 马随南北一泉流。

曾陪雨夜同欢席，别后花时独上楼。

忽喜扣门传语至，为怜邻巷小房幽。

相如琴罢朱弦断， 双燕巢分白露秋。

莫倦蓬门时一访，每春忙在曲江头。

鱼儿彻底失望了。为什么女人要依附男人？为什么都是男人抛弃女人？

为什么社会对女人如此不公平？

为什么男人可以玩弄女人，女人不可以玩弄男人？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