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降下伶人眸中的星河璀璨,戏台难留历史风尘的胭脂粉黛。台下又一场清秋冷落的客我相逢,台上又一出浅唱情深的交迭失错。戏曲好似渐渐被埋没在了时光之中,透过无垠沧海,乌骓踏碎滚滚红尘,烽烟遮蔽朗朗乾坤,碧血洒落乌江,红月隐没秋霾,青冢绵延枯骨,碎叶遥寄诗篇……
笔绘胭脂的婉转眉宇间,一抹闲愁上眉梢;纤手密缝的锦袍绸缎下,水袖遮面满城笑。上一刻方照妆镜勾勒眉眼添神,下一瞬便从帘幕中走出个剧中人来,是将军战袍镫金,亦或姬妾飘舞衣袂,似道士长髯俊逸,又如书生胸怀城府。在遥远天际闪耀的点点繁星,或借史册传万古流芳,或凭民谣把佳人咏唱。垓下风起,虞姬夺剑绽风华;拜月坛前,小蝉拭泪探棠花;青冢烟寒,明妃独佑汉宫秋;赤壁纵火,周郎引风自运筹;长安客远,风尘遍地传胡笳;扇底桃花,白云庵下觅天涯。
而剧院却在乱世惨淡的硝烟,彻骨的诀别中停驻在了永恒,再难从被光与电笼罩的大雅之台上寻觅其踪影,只留得那遥远若隔世的巷陌之中,隐听得咿呀声声丝竹阵阵。一添浓墨重彩,便引来欢呼成片,但摘了面具、卸下戏袍的优伶却依旧受嘲于万人,遭嫌于世。
戏子演得一生入画,而世人却“只识伶人多风光,不知幕后泪几痕”。楚霸王曰:天亡我,非战之过。但在太遥远的岁月中,人们总是默认朝代的更替,国之兴亡都怨于那误国伶人、后庭遗曲……自此,他们便只能集结在一起,过着四处奔波、八方游荡的日子。但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全身心地将生命熔铸在了曲中。戏一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只是当戏剧演至憾人肺腑的地方,那眸中泪,更添了几分真。
当一种文化的传承者的称谓由贱客变作大师,那它距离自己的消亡也就不再遥远。或许很多年后,依旧有人能将《游园惊梦》、《霸王别姬》唱出彻骨的相思与温柔,但他一定是孤独的,在空虚落寞的一片彩色的空间里,为自己施展迷人的“骗术”。被封作大师的他,于灯光下,眼神逐渐模糊。看那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曲中人。伶人从遥远的秦汉走来,行经唐宋风雨,在乱世红尘的漫漫烟火里,渐次消瘦。如镜时光,照见缤纷过往,却参不透命运的玄机。自始至终,他们都演绎着别人的结局。信了假霸王,做了真虞姬,让一句“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成为自己的遗言,该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呵……
位卑未敢忘忧国,该是多少伶人的真实写照,在这红尘一角,他们是说疯话的痴人,却不知那看戏之人,才是真的傻子啊。几度泪眼,难辨真乔。世人只见伶人笑,个中滋味无人晓。只是依稀记得那娇俏的身影、微蹙的眉梢,曾让我们心折过。而那续写了两千年的粉墨传奇,却不再有人过问。
曲定半生,看,瓢泼云雨中。
戏子多秋,叹,腐朽人间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