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君
小时候,每到春节,就会跟着爸妈回老家陪着爷爷奶奶住上几天。
老家的一切总是很新奇,尤其是,每到夜晚就有种奇妙又说不出的感觉。奶奶走路踩在泥土地面的脚步声,妈妈关门那一声“吱呀”的声音,远近交错响起的鞭炮声,还有屋内屋外大家轻轻说话的声音,那些声音仿佛都自带回音,有种穿透夜色的韧性。
我常常盯着屋顶的梁发呆,偶尔看到一只壁虎爬过,想起书上说壁虎尾巴断了还能自行愈合;偶尔觉得从屋顶砖瓦缝隙里透出的丝丝亮光,是星星的眼睛;偶尔看到一只飞蛾,会拉着被角躲起来,喊爸妈快把它赶出去……
以前,我觉得那种声音是因为瓦屋建筑的问题。因为只有木门才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因为泥土地、水泥地和城市里的地板砖、木地板踩上去的声响完全不一样,因为瓦屋的房顶有飞虫围着灯泡,而城市的屋顶只有刷得惨白的乳胶漆。
如今,老家的瓦屋都早已翻新,盖成了楼房,我也很多年没有去过老家留宿。那种夜晚睡前的体验,也许久不曾有过。
国庆假期回家,在高速路上堵了五六个小时之后,于凌晨到家。简单梳洗后,我躺在妈妈铺好的床上,忽然再次体会到那种童年时在老家的感觉——这个夜晚特别安静,连雨声仿佛都在小心翼翼,生怕惊扰这夜色。
也许是因为长大了,也许是因为这些年经历过更多的夜晚,也许是这个夜晚悄悄点醒了我——那种童年时的奇妙感觉,正是因为夜色安静。
小时候常住县城,所以只有在偶尔回到老家农村的时候,才格外感受到夜色的沉寂,即便深夜有蛙鸣,凌晨有鸡啼,即便房屋不隔音,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格外清晰,但那都成为了深夜富有旋律的小夜曲,告诉人们“夜深了”。
而随着时光流转,我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工作,在不同的城市角落落脚,也体验着不一样的城市夜晚。
在学校时,每个夜晚,伴随我睡眠的,是宿舍楼里熙熙攘攘的吵闹,不时从楼道尽头传来水房里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和厕所里冲水的声音,还有宿舍卧谈会聊起的各种八卦。
大学毕业实习,曾住在北京郊区一个小区里,那里环境虽然也安静,但却常常有一种孤寂和陌生的感觉。还总是在睡前惦记着明天早上一定要早起,不然就来不及排队上厕所。
后来,工作了,定居在省会,也有了自己的房子。在自己精心挑选的大床上,铺好妈妈专门送去的被褥。在离开家乡的地方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窝,离家在外的夜晚也越来越踏实。
尽管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关上15层的窗户,还是能听到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和刹车声,偶尔还能听到远处高架上飙车党飞驰而过的速度与激情;尽管小区旁边新建地铁站昼夜施工,不少邻居不断投诉夜晚太吵,而我却不怎么受影响,总是可以在一天的疲惫之后,很快的进入梦乡。我开始跟朋友“标榜”:“我的睡眠越来越好。”仔细想来,并不是睡眠越来越好,而是慢慢学会了适应,适应了城市里嘈杂的环境。
直到这个假期,当我躺在家乡,闭上眼,忽然体会到了那种久违的安静。仿佛世界都静止了,城市消失了,只有家乡,只有我。
我起身,拉开窗帘,外面一片漆黑,远处零零散散有几处灯光,窗檐下的雨滴答滴答,像是在一个无比空旷的空间里诉说家乡对我的欢迎。
夜深了。也许只有在家乡才有真正“夜深了”的体会,在城市,不管是未睡的深夜还是早起的凌晨,打开窗帘,对面的小区永远有着星星点点的灯光,马路上不同车辆也总是营造着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在城市,仿佛永远不会有“夜深”。
这夜,我甚至有些舍不得睡去,我怕天一亮,就不再有这样的寂静;我怕假期太快,回到城市,便再次错过这样的寂静。这寂静甚至让我有些感动,只有在这样的寂静里,好像才让我感觉到拥有自己的时间、自己的空间。
但我不知怎的,不知过了多久,不,应该是不知有多快,就入睡了。直到次日醒来,雨声还在,但窗外射进光亮,我深吸一口气,过去这一夜,睡得好安稳。
下一次夜深,不知会在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