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耿耿于怀的不是我一个人

“为了这个十年聚会,我可是呕心沥血啊!用尽各种方法找到你们……电话号码换的那么勤,怎么着,是致力于为中国移动做出巨大的贡献?”高中班长杨艺乐呵呵的大吼着,虽然他已然从当年的班草,变成了微微发福的青年,但这还是不妨碍我一下子仿佛回到了高中的时光。“当然,除了安宁啊!我不得不说佩服啊,十年都没有换过电话号码啊!啧啧啧……”

在角落里静静听着,始料未及的话锋忽然就转向了我。“我这种不增加您工作量的好同志,组织不准备给我发个大奖?”

“奖励真没有,不过口头表扬是可以有的!再此,组织呼吁各位都要像安宁同志学习……啊,用一个号爱一个号,不要老换来换去……”

“切,大班长,这十年你至少换了5个电话了吧!”

“哪能啊,他换了7个了。”

“你记得这么清楚,你暗恋他吧!?”

“……咳咳,做工作就得批评与自我批评不是,我的意思就是,我和大家一样也得像安宁同志学习!”

”我不换号码主要是因为,我大学就在本地上的啊!不像你们跑那么远。“我简直哭笑不得。

所以你看,高中同学这种生物,就算再怎么久违,总是可以在五分钟之内找到亲切的话题,从而找回曾经的熟络感。当然也有一些例外。

比如我,这十年,我和曾经的高中同学苏辰从牵手到分手,我失去了关于他的所有,唯一还保留着的就是这个当年他为我亲自挑选的电话号码。所以,什么方便啊,不需要换啊,都是借口。

聚会前杨艺一再地问我,确不确定可以出席,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我才知道,原来是苏辰想要避免和我见面,幸好,耿耿于怀的不是我一个人。于是一赌气,我坚定地来了。

十年前,我高考。

填完志愿我在学校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他。

“苏辰同学,你肯定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吧!?”

“还好吧!我妈满意就行了。”

“那你已经是大学生了,肯定还缺个女朋友了吧!这样,我吃点亏,答应给你做女朋友吧!”我表面上笑嘻嘻的看着他,其实已经吓得腿软了。

“啊?”果然他很吃惊,“可是,我……有很喜欢的人了。谢谢你的错爱!“

听到这句话,我只顾难过了。并没有深究其他的内容,比如:喜欢的是谁呢?会不会那么巧刚好是我呢?毕竟,以我作为他笔友的这两年,他从未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啊!

高三毕业,本应是最无忧的一个暑假,可以用来做很多事。可是我却在家度过暗无天日的失恋时光。我决心用一个暑假来抚慰失恋的心。然后,忘记他,愉快的开始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然而现实并没那么容易。整个暑假,我读着我们来往的书信,越发的觉得我就是他的知己,他也是世界上最懂我的人。续而会想起他温柔的声音,温暖的笑容。一思念就要哭。这个原本没有任何负担的暑假,我过的真是不能更凄惨了。

大学伊始,我认识了很多的新朋友。却找不到一个像苏辰那般温柔且内敛的笑容。于是我百般打听终于找到他的通讯地址,又恢复了与他的书信往来。

我又继续在书信里和他分享生活里的故事,情绪的波动,喜欢的文字,喜欢的电影和台词……唯独不敢提,隐藏在心中的感情。

我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读着他写来的信,我明显感受到他的喜悦,可是一想到他拒绝了我,又觉得这喜悦似乎不太真实。毕竟,面对爱,没有谁会有绝对的自信。

再见他时,是寒假高中小聚。他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微笑着很和气的跟大家讲话,眉眼弯弯的样子。很让人着迷,至少是让我着迷!

那天,喝了一点酒,有些微醺。回家的路上,借着酒胆我忽然抓住他的胳膊:”你到底喜欢谁呢?“他楞了几秒,别过眼睛,声音很远,“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笔友……虽然……“

”啊…………“他还没有说完话,就被我忽如其来的尖叫打断了。我兴奋的看着他,指着自己说,”是我啊,是我啊,是我啊,我就是九月啊!“

震惊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只是一闪而过,而后他已然平静,只是微笑着将我送回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晚安!“就这一句,已经让我不争气的脸红了,又一次忘记该说什么了。

温柔的晚安过后,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联系苏辰,没想到,苏辰却来找我了,我陪他去选个电话号码。然后帮我也挑了一个,和我一起办了甜言蜜语包。我直接愣住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可以多打打电话啊!虽然写信也很好,可是也多打打电话吧!九月,和你聊天真是件愉快的事情。”他定定的看着我一阵脸红。似乎是看出我的局促,他微信着说“这两个号码差不多的号,这样如果你的手机丢了,或者我的手机丢了,我们能很快联系到对方!”

“恩恩恩!……“说实话,我已经毫无思考能力了好嘛。反正苏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就这样,这个号码就开始了漫长的服役期。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我是个天马行空,思维跳跃的文青,但是无论怎样变化话题,他总是可以柔声细语的接下去。文学历史电影音乐,生活里的琐事……我依旧觉得我是懂他的,我是他唯一的知己。但对于感情,我却困惑。我喜欢他,但是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有”共鸣“的人而已。

时光就在我的惴惴不安和猜测中流走。我依然没有勇气再次表白,也拿捏不准他的态度。可是生活里的柳暗花明总是来的那么猝不及防,那么不负责任。那时我还没有学会化妆,不会打扮。是个十足十的灰姑娘,我的王子却忽然出现在我寝室楼下。我扎着马尾,穿着旧旧的T恤和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就这样素面朝天地见了我的一生挚爱。

后来,每当回忆这一幕,总觉得这是我们悲伤故事的开端。

我的吃惊只有几秒,剩下的是种惶恐谦卑又后悔的心情,我完全不敢看他的脸,也无法像在电话里那样镇定自若的和他交谈。

不知是不是我的紧张太过明显,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我。说:”我有部很想看的电影,不知道安宁同学,会不会赏脸陪我一起去看呢?“看着他手中扬起的电影票,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我只是在电话里,不经意的提起最爱的导演的新片要在国内上映了,没想到他会专程回来,陪我一起看这部我期待已久的电影。我是不是可以误会一下,其实,他也是喜欢我的呢?

电影好不好看,当时的我不知道,因为在那样漆黑的电影院里,苏辰第一次牵起我的手。我整个人都惊呆了,一动也不动,脑袋里”轰“的一下,放起了烟花,生怕这是幻觉。事实证明,这真的不是幻觉。我们就这样确定了恋爱关系,大学剩下的时光里,我们依旧打电话,一月至少见面一次。那时候,我疯狂的迷恋拍摄大自然的色彩,他就趁着暑假跟我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写生。学习拍摄,那时候,他的照片拍的往往比我更好。我真是爱死他对于生活的热情,和总是孜孜不倦的接受和学习新事物。

虽然我们属于异地恋,但是在感情最好的大学时期,曾无数次计划毕业后就马上结婚。现在想想,那段每天盼望着毕业的时光真是美好啊!

但是生活不能总是一帆风顺的,毕业前夕,父母明确的告诉我,希望我一直留着这个城市。毕竟,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可我与苏辰已经无数次计划过我们的未来了。第一个十字路口的出现,我以自己还年轻,想多出去看看为由第一次离开了父母。在这期间,我一再向父母表示,不会太远,就两个多小时的动车,会常常回家看看的。而关于苏辰,我是只字未提。

初来这座城市实习时,我进入了一家心仪的影视公司,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套房子租了下来开始了满怀期待的朝九晚五。他因为在校表现优异,被留在学校做辅导员并继续读研继续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平时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这对于习惯了异地恋的我们而言,已经很知足了。苏辰有空的时候会来我住的地方,看看书,等我回家。周末的时候,我会买菜煮饭,和苏辰一起窝在房间看看电影,或者出去走走。那时候志得意满的我并不知道,生命的列车已经驶向了另外一段故事。

工作后,大学里风花雪月的故事就离我越来越远了。我的工作开始越来越忙,时不时的要加班熬夜。越来越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折磨的我疲惫不堪。在这样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我在与他的交流中,时不时的会不自觉的提起我工作中的种种以及所遇到的苦恼,当然,也不可避免的带了些负面的情绪。起初,他心平气和的提醒我,不要谈论工作上的话题,因为他对我不会有任何帮助。后来,每当我谈论起工作,甚少发脾气的他,会瞬间火大,有的时候还会有些比较严厉的措辞。他觉得我故意影响他的心情,而我觉得他不懂体谅。他心情不好,我也一肚子委屈。那时候我还不太懂得,其实他是觉得自己无力帮助我什么,而他也不太懂,我只想找人抒发一下自己的抑郁罢了。

现实的忧虑,具体的困扰,一下子就击溃了我们积攒多年的浪漫情怀。精神层面的东西毕竟不能抗击社会的现实。第一次和他爆发大型的摩擦,是那时候,他的母亲来看望他,提出要和我一起吃个饭,但那时我实在忙的分身乏术,未能赴约。他觉得我丝毫不重视他以及他的家人。大吵一架之后,我们不欢而散。从那以后,我们的联系就渐渐的少了,常常三五天才联系一次,即使联系也时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就争吵起来,索性联系的更少了。

经历过几次争吵,我感觉疲惫不堪,开始认真的考虑过于现实的那些因素,不是柴木油盐,而是他是不是真的值得依靠,会不会成为我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伴侣。

在我还没有思考出结果时,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父亲忽然中风病重。那时我很忐忑,母亲希望我能回家工作,帮她分担。我将这件事告诉了苏辰,并告诉他家里的想法。这件事一旦定下来,我和苏辰势必又将开始异地恋。这似乎和我们曾经说好的,一毕业就结婚的初衷,相去甚远。而苏辰,似乎也有些苦恼,委婉的说出他的家人觉得我太不懂事,对他太不上心。结果可想而知,世界大战再次爆发。

这次不欢而散之后,我辞了职,准备回家。在收拾期间,苏辰有次送我回家,在小区门口忽然拉住我,半响才说道,“我们商量一下结婚的事吧,最近你可以先去看看房子。”那时我神思恍惚,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还没到时候吧!“而他却固执的说”我觉得已经到时候了。”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那是我第一次在他温柔的眼里看到固执。却也是最后一次。

回家的时候,苏辰来车站送我,说,过几天我就去看望你的父亲。也会正式和你的家人说结婚的事。我没有多说什么,只一句:苏辰,再见。

没想到,从那之后,我和苏辰,真的再也没见过了!

回去之后,苏辰的母亲给我打了电话,大意是说我相貌平平、不知礼数。甚至心计叵测。从高中就写信勾引苏辰,大学毕业后专门去苏辰所在的省会工作一年多又跑回来,闹得苏辰现在也要回来,还在相亲会上闹的非常难堪。那时我才知道,苏辰的母亲非常不喜欢我,已经多次给苏辰介绍对象了。那时我也终于明白,原来苏辰当时眼里的固执是一种决定。

我打电话给苏辰,他什么也没说,只说,他会解决好家里的事。打电话的初衷只是想要了解情况,但他一副我是局外人的态度瞬间让我火大,又想到他妈妈刚刚才打电话说的内容。于是我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解决,是让我重新回到高中不再给你写信吗?”

“安宁,你够了,你还不如直接说,回到过去然后不要认识我!”

“是!如果重新认识你,我一定转身就跑!”

“行,那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分手吗?

其实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想要分手,只是在电话里沟通彼此都没有管住自己的情绪。所以说出了伤人的话,但随后,苏辰的妈妈一直打电话侮辱我,起初,我秉着尊老的态度,但是后来甚至骚扰到了我的父母。我忍无可忍地朝她大吼,“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都不会有关系了!”

因为在气头上,苏辰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我都坚持原则没有接。后来他渐渐不再打电话了。我却收到了一封他的信,信里大概是说:从一开始写信到现在,他始终觉得我是最合适最懂他的人,从前无比憧憬着可以一起生活,怀抱着这份坚持,他一路披荆斩棘的走下来。最后问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一样坚持呢?

读到来信的时候,我一阵火大。将积攒起来的信件全部一把火烧掉了。

但平静下来后,仔细地想了想。说实话,我确实做不到像他那样坚持。在一起的生活,我急切的需要去面对现实,他却还不用着急成熟。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理想生活固然很妙,可是我们终究要面对的是生活里的琐碎。

后来我始终骄傲的没有给他回信,他在我屡次不接电话中也渐渐地放弃了。听说他渐渐地去相亲了,我也在父母的安排下频频参与各种相亲活动。一切都结束了。

唯一没有结束的,是我的电话号码,这些年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没有换号码,也许是希望有天屏幕上回跳跃一串熟悉的号码吧!

从初始苏辰,到成为他无话不谈的笔友;经过漫长的暗恋时光,到终于表白成功;从甜蜜的大学异地恋,到相聚时的各种争吵;从相爱相敬一路走到陌路,转眼已十年。想想人的一生也没有几个十年,和他纠缠的时光也真是足够漫长啊!最初分开的时候,我很不习惯,觉得我们是被这个社会,被他的父母推动着才走到了今天。可是,后来仔细想想,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太过于想要依赖他,而他成熟的太慢太长,我终究没有等到那天的原因吗?

对于失败的感情,我们习惯于为自己找诸多现实的问题,其实,只是不愿意承认,我们曾经把真爱看得无比高尚,所以舍不得它败给了当年我们觉得愚蠢的理由而已。

时至今日,我依然希望这位我曾经深爱的人不要过的太幸福,因为离开了他的我,还没有获得幸福。同学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我这样的举动,是不是说明幸好,耿耿于怀的不是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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