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身影:《黑衣人》读后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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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交通不便,老子出行骑着青牛,孔子坐的是马车,唯有他全靠一双大脚板。

那一年,他从山东的泰山脚下出发,到今天的河南,穿越河南全境,经过安徽,到达湖北,再赶到荆州。他日夜不停地走,走了整整十天十夜。脚上磨出了水疱,又受了伤,他撕破衣服来包扎伤口,包好后立即又走。

他的衣服是黑色的,鞋袜是黑色的,连皮肤也是黝黑的。他在黑夜赶路,伸出黝黑的手,在黑色的衣衫上撕下一缕黑色的布条,去包裹受伤了的黑色的脚……

他就是墨子——连名字都是黑的。

余秋雨讲中国文化课,把墨子排在老子和孔子后面,且单列一章,题为《黑衣人》。余秋雨的意思是,墨子与老子和孔子一样,都是中华文明奠基时代的代表人物。我注意到,代表人物里面,没有被称为亚圣的孟子。也就是说,墨子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应该远远高于孟子。

这个评价不过分。在此之前,曾读到木心先生在《文学回忆录》中对诸子的评价,在木心眼里,墨子的地位甚至远远高于孔子。

余秋雨的文笔没说的,且看他如何用色彩对应先贤:

我觉得,孔子是堂皇的棕黄色,近似于我们的皮肤和大地;老子是缥缈的灰白色,近似于天际的雪峰和老者的须发;庄子是飘逸的银褐色;韩非子是沉郁的金铜色……我还期待着一种颜色它使其他颜色更加鲜明,又使它们获得定力。它甚至有可能不被认为是颜色,却是宇宙天地的始源之色,它,就是黑色。是他,墨子——墨,黑也。

毫无疑问,最高贵的颜色是属于墨子的黑色。那是“宇宙天地的始源之色”,乃五色之母,可包容万物。

因为墨子的思想是“兼爱”和“非攻”。

余氏认为,这四个字概括的品德,是全人类的精神制高点。为此,他援引了两位前辈思想家——孙中山和梁启超——的论述:

孙中山先生在《三民主义》中把墨子推崇为“平等”、“博爱”的中国宗师。他写道:古时最讲“爱”字的,莫过于墨子。墨子所讲的“兼爱”,与耶稣所讲的“博爱”是一样的。

梁启超先生在《新民丛报》中说,中国要救亡,就要学墨子。他还专门写了《墨子学案》,把墨子与西方的亚里士多德、培根、穆勒做对比。他说,一对比就知道谁轻谁重了。他伤感地写了一段话:只可惜我们做子孙的没出息,把祖宗遗下的无价之宝,埋在地窖子里二千年。今日我们在世界文化民族中,算是最缺乏论理精神、缺乏科学精神的民族,我们还有面目见祖宗吗?如何才能够一雪此耻?诸君努力啊!

木心先生谈到墨子,更是痛心疾首:

从汉朝开始,儒家一直是中国帝王的参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墨家却是从来没有哪一朝的皇帝用来做治国纲领。如果两千年来,中国取墨子思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么赛先生和德先生不用外国进口,早就大量出口了。墨子思想就是科学、民主、平等、博爱的先驱。

这些年到处都是国学专家,开口孔子、闭口老子,再说就是庄子,很少听到有人说墨子。专家谈国学,一律是如何悠久、如何伟大,给人一种“先前比你阔多了”的感觉。唯有读木心和余秋雨的《黑衣人》,读出了对“先前阔”的认同感,在无比骄傲的同时,又为墨子感到深深的惋惜。

孔子周游列国,从53岁到68岁,在呼吁恢复“周礼”和施行“仁政”的路上,无怨无悔地奔走了14年。余秋雨说他有一种迷人的“生命情调”——至善、宽厚、优雅、快乐,而且健康。他以自己的苦旅,让君子充满魅力。而木心则不然,他认为孔子虚伪,还认为儒家的伦理道德产生了太多的伪君子。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墨子的评价,余秋雨和木心表现出高度的一致。

余秋雨写道:针对着孔子讲礼数等级的“仁爱”,墨子显然比孔子宽广得多了。我为中国古代产生过这么短促又这么伟大的思想,深感自豪。请大家记住这四个字:兼爱、非攻。

遗憾的是,余秋雨先生对“非攻”的理解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余秋雨先生如此解释兼爱和非攻:这四个字连在一起,意思很痛快,就是:爱一切人,否定一切战争。

余先生谬也。墨子的“非攻”是墨家思想的核心主张之一,其内涵远超“反对战争”的表层含义,而是一套包含伦理判断、社会关怀与实践策略的完整思想体系。理解“非攻”需结合墨子对“义”的定义、对战争本质的剖析,以及其与“兼爱”等思想的内在关联。“非”的意思是反对,而“攻”应该特指诸侯国之间以掠夺、扩张为目的的非正义战争。事实上墨家弟子到处帮助小国守城,就是主动参与了战争,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参与了反侵略战争。

回到《黑衣人》的开头。

墨子日夜兼程,整整走了十天十夜。

他为什么走得那么远,又那么急?因为要阻止一场战争,拯救一个小国家——宋国。他得到消息,楚国要攻打宋国,请了鲁班为他们制造攻城用的云梯。鲁班正是他的同乡,他有劝阻的责任和可能,但是要快,如果云梯造出来,攻城开始了,那就晚了。他知道鲁班的技术高超,因此更要紧急赶路了。

墨子主张兼爱、非攻,并非停留在口头上,而是身体力行。

他要制止一场战争。

而且成功了。

他说服了楚王。

然而——

为宋国立下了大功的墨子,离开楚国,十分疲惫地踏上了归途,仍然是步行。到了宋国,下起了大雨,他就到一个门檐下躲雨,但是,看门的人连门檐底下也不让他站。这就是他刚刚救下的宋国给他的回报。想想看,如果不是这个淋在大雨中的黑衣男子,这儿已经是遍地战火。墨子笑了一下,想:“救苦救难的人,谁也不认;喜欢显摆的人,天下皆知。”

于是,他又成了一个孤独的黑衣步行者,只不过,这次是消逝在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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