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群大部分都很陌生的人,这是我一直都想要的一种体验,这是体验过就不会忘记的记忆。
2015年10月,驱车由乌鲁木齐,行近200公里,进托克逊红河谷滩地,经公路、戈壁、滩涂、河流……驻扎在胡杨林下废弃的维族村庄。
我们的车上,有帐篷、毯子、酒精炉、锅碗瓢盆、板凳、短刀、酸奶、馕……还有一整只羊。除了钢筋和水泥,一个家要存活下去的家当都在这辆小小的桑塔纳上。
同行的有三辆车,十个人。我们是一群无聊的城市人,带着现代的武装,要到原始的土地上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宽广悠长的红河谷地上,现在就只有一家维族人还生活在这里。他们世代生活的村落离他们的现住地并不远——我们很快就找到并将之作为驻扎的营地。黑黝黝的维族老汉、黑黝黝的维族大妈、同样黑黝黝的维族巴郎子。住在一片被枣林和流水包围的土房房里。从门口路过往里张望,黑黝黝的房间看不清厅堂的格局。
我们扎营的地方,就在维族废弃的村落旁,橡胶的轮胎压过没有路的戈壁滩和红柳丛,轰过泥水下陷的水沟,驶进一片鲜有机动车辆到达的地方。
曾经,这是牛马的地盘,现在,这是铁壳壳的天下。
荒废的房屋和干枯的胡杨昭示着这个地方已经被人类抛弃。折枝扫地,尘土飞扬,抖展帐篷,砸钉入土。很快,一个临时的家就建设完成。
我在荒村内溜达了一圈,这废弃的房屋除了没有了屋顶,墙壁有了坍塌,还能够保持着大体的原来的布局。你能看到这是住人的地方,这是住牲口的地方,这是一个场院,这是一堵围墙。
我们计划在这里住两个晚上。
这两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想办法填饱肚子。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明明可以在城市的房子里住的舒舒服服暖暖和和,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看什么看什么。却偏偏要来到一个偏僻寒冷的荒郊野外,搭简陋的帐篷,捡烧火的柴禾,带来未经烹饪的食材,寻找水源,就地起火,忙忙碌碌的为了能吃一顿饱饭。
你要问你们是出来做什么的?走路。走路的两大组成部分:走和吃。或许,只有把你丢到这最原始的环境,满足你最原始最简单的欲求的时候,才更能获得满足的感觉。
为了填饱肚子,我们带了一整只羊过来。两天之后,羊消失不见,人满意而归。这只羊进入了我们、那个维族巴郎子和数十只马蜂的胃口。
野外的羊肉无外乎两个做法,一个是烧烤,一个是大锅煮。我和小麦在河滩上的红柳丛逛游,寻找着能用作烤肉签子的红柳,准备做一个红柳烤肉。捡着细长笔直的红柳枝子折了一些,然后用英吉沙小刀削去皮和疙瘩,还真做出了十串红柳签子。后来,我们把这些签子带回了济南,放进储藏室,计划去黄河边烧烤的时候带上。
你要问我红柳烤肉的味道和济南满大街的烤串哪个更好吃?味道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只能告诉你你去吃一吃就知道了。
我们在忙活的时候,维族大妈包了一个布袋子过来了,她给我们送了一些他们自己种自己收的枣子。在我们一行人中有一个精通维语的,和她聊得很开心,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啥,但还是能感觉到她对我们这帮汉人的善意。
傍晚的时候,维族大妈走后她儿子过来了。这个巴郎子叫买哈木提(音译),他的爸妈今天晚上要去参加婚礼,他跑过来和我们一起吃肉喝酒。买哈木提和我同年,比我大一个多月,但看上去比我要老得多。要不是他说自己还没有结婚,我都以为他的孩子得有一窝了。
或许维族人的酒量普遍都不错,我们三个人轮着和他喝他都没事。只是端坐在马扎上,谁和他碰杯就喝一杯,喝完了喝口水继续拉呱。
我和买哈木提干了三杯酒,他和我吹嘘他的酒量,有一次朋友结婚的时候,他喝了1000克白酒后,骑着摩托车跑了20公里回来了。他说话的时候身体坐的很稳,脸上也是木木的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同龄的一个汉族小伙和维族小伙端着酒杯坐在戈壁滩上,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却没好意思问出来。
一直喝到夜幕深深,我们拖拽来干枯的胡杨,点起了篝火。为了让篝火更旺一些,我钻进林子找那些还站着的胡杨。胡杨体积庞大,即使干枯了,站在那仍然很旺盛的样子,但你抱住他的枝桠,使劲摇晃,就能听到树木的躯干咔咔作响的声音,再一用力,一大截胡杨树就从原来的躯干上被拽下来,拖着走回到篝火那扔进去,跃起的火苗甚至窜过了我的头顶。
吃得高兴,喝得高兴,聊得高兴的人们拿出播放器放起了跳舞的音乐,开始围着篝火跳舞。
维族舞蹈女人跳动的幅度大,男人的幅度小,但都极具韵律感,配合着音乐身体一颤一动都透着美感。
我并不会跳舞,还是被赶进了舞场,东比西画的跳了几段。美感估计是谈不上了,但是发汗的效果不错,加上篝火烤的厉害,没过一会内衣都有点湿了。
买哈木提吃够了,喝够了,聊够了。再站起来都有点摇摇晃晃的,打开手电摇摇晃晃的走进河滩子的阴影里,要回家去。我们目送他远去,一点豆大的手电光电弯弯曲曲的走了一段就消失在河滩上彻底看不见了。
大家都在说,他没事的,这里就是他家,哪里哪里他都熟悉的很,闭着眼睛都能回家呢。
篝火渐小,归于平静。人们也坐下来围着篝火暄慌。
同行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我和小麦和他们暄慌的话题差异太大,所以早早回到了帐篷。躺在帐篷里,还能听到他们说笑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身下是地,帐外有火,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半夜里被尿憋醒,拉开帐篷去撒尿,黑乎乎的胡杨林像鬼怪一样俯视着我,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清冷的月光洒下,远处依然是沉得化不开的夜色,像黑洞一样吸收着人的目光。
很多时候我也在想,就过这样没有电、没有车、没有税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挺好的。也只有在这样抛开一切武装裸身融入自然的时候,才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弱小,也能够感觉到自然的宝贵。
清晨在红河边掬水洗脸漱口的时候又碰到了买合木提,我看着穿一身迷彩服的他从红柳丛里走来心里还有点紧张,因为我刚刚在那里给红柳施了个肥。看他没有任何表现,我的心才放下来。
他和他的朋友在追赶两头山羊,和我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跑远了。
我站在河边看了他俩半天,那两头山羊快速的穿过河滩子,跑到了对面的山坡上,跑着跑着不见了踪影。
买哈木提和他的朋友追赶着过了河滩子,也慢慢被山坡和树丛挡住看不见身影了,悠长的河滩又归于空旷。
我想,这应该是我和买哈木提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相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