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

今年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冷,实习的工作做的很不顺心,返小出租屋的时候,老天倒是很应景的吹来了一场大雪。

屋里没有暖气,风顺着窗户缝一丝丝的侵袭着我的小屋。几月不住的小屋有些灰尘,收拾完东西已经凌晨了。我钻进冰冷的被窝搓搓麻木的脚,一切准备妥当准备入睡的时候,窗外响起来“哐哐哐,哐哐哐...”砸铁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带着哭腔的呼喊,我知道是“纱雾”又来了。

我很想描述出来他喊的是什么,可是,先天性智力障碍的“纱雾”根本发不出准确的音节。“纱雾”是我对他的称呼,我不知道他是谁,有没有家,有没有亲人,腿是怎么瘸的。我只知道他一直生活在这里,走路一瘸一拐,终日穿着已经看不清原色的睡衣。他像是跟我生活的空间隔了层纱或雾,我能看到他却看不清他,我便一直称呼他为“纱雾”。

“纱雾”总是能搞到烟抽,漆黑僵直的左手里一直攥着个打火机。或者跟在人后捡个烟头,傻呵呵的就摊在路边的石头上,漏着股沟边抽烟边冲着路人笑;亦或者跑到老霍修车铺找老霍,笑呵呵的对着老霍呜咽几句便能要跟烟抽。

老霍是个修车匠,每天佝偻着身子在一堆散乱的零件中讨生活。修车铺子就在两个小楼房的夹缝处,不大不小,中午的太阳恰好能照到这里,我跟老霍就是晒太阳的时候认识的。在家的时候,每每太阳温暖我就会跟爷爷喝茶聊天,一聊就是一下午。老霍的年纪跟我爷爷相仿,我喜欢听听上了年纪的人讲讲年轻的故事,他也乐得跟我唠上几句,熟了之后我索性喊他老霍他也不介意。男人之间的交情往往就是一根烟三两句话就开始了,特别是老霍这个老烟民,递一支老牌泰山,就乐的合不拢嘴,捧着烟就给我拿个马扎出来让我坐。

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我向老霍打探“纱雾”的身世的时候,“纱雾”又晃晃悠悠的挪过来了,嘴里“呜呜呜”的喊着什么。见他过来,坐在藤椅上的老霍挺直了腰板,从脏兮兮的中山装口袋里摸出一根红塔山,又抻着腰从一堆零件下抽了个垫子一并递给他。“命不好,活个人也是受罪”,老霍没有多说什么,舔一口卷烟纸,望着瘫坐在地上的“纱雾”,缓缓的卷起来烟叶。

“沙雾”似乎知道老霍对他好,除了在小巷里转悠就瘫坐在老霍店门口,老霍不忙的时候跟他说说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老霍也乐呵呵的说的有声有色。因此,刚搬来的时候我一直以为“纱雾”是老霍的弟弟,还很是佩服老霍这么有情有义不离不弃的照顾这个傻弟弟。后来我才知道,老霍孤家寡人一个,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也未曾成家。

冬天总是难熬一些。老霍年轻时干活不惜力,留下了腰疼的毛病,对于上了年纪的他,过冬天更像是熬一场劫。我来这三年了,三年来老霍都是一个人过冬。平日里帮街坊邻居修修自行车不要钱,谁家做了水饺炸了丸子都会给老霍留一碗,老霍总会笑呵呵的双手捧过来,转身全都倒在里屋桌子上的搪瓷碗里,我知道那是给“纱雾”的。老霍和“纱雾”倒是像兄弟,每个冬天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总会多一点,老霍的铺子里没断过火,让转悠回来的“纱雾”暖暖身子。

“纱雾”从不在老霍的铺里过夜,有人说他有家,也有人说他之前在那过夜的时候烧过一次老霍的小铺,就再也不在那过夜了。老霍从来不置可否,只说可怜人,命不好。我没再追问过。

雪下得很大,一夜的风雪并没有消停,我推开门,白皑皑的世界里老霍一身黑衣站在街口,身体挺的笔直。我掏出烟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我杵着烟举到老霍胸前示意他接过去,老霍没有动,嘴里喃喃的“走吧,别熬着了,走了好,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啊”。我才看到老霍脚下很深的两排车轮印,才恍然想到“纱雾”今天没来。老霍就在那站着,望着车轮消失的方向,雪已经过了脚踝。两条车辙一点点的被雪覆盖,这头站着一个年迈的汉子,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雪里,那头终归是个归宿。

风雪未歇,凛冬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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