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幽静阴森的漆黑深巷里,蹒跚的刘老汉用他那布满血管不停颤抖的双手握着一根陈旧的木棍,无力而又不间断地敲着他那面褪了色的锣。

铛——铛——

不断回响在这无人的深巷中,添了些许阴森,甚至有些凄厉。

这条深巷,被村里人称为鬼巷,因为巷口有一座鬼宅。听老一辈的人说每个月圆之夜,这座宅子里总会传来一个女鬼的惨烈叫声。据说这个女鬼生前很富有,这座大宅就是她的,但是宅子被县里的官看上了,贪官不仅贪走了宅子,还害死了她。她冤气太重,就化作厉鬼,一直待在宅子里,缠上那个贪官,贪官整日担惊受怕,终于死了。从此,这个宅子成了禁忌,但凡有人住进去,总活不过几个月,渐渐的,没人敢住了,被称为鬼宅。

而刘老汉的家,正是鬼宅的旁边的一座小茅屋。近年来,传言越来越盛,甚至有人说他亲眼看到过这个女鬼,飘来飘去,叫声凄厉惨烈。久而久之,鬼巷里的人家越来越少,搬的搬,走的走,只剩下几户人家。热心的李大婶临走时,还特地来奉劝刘老汉:“刘大爷啊,这地儿邪门的很啊,晚上阴风呜呜的刮。”说着拉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您老儿还离的这么近,赶紧搬吧。”

每当有人来劝刘老汉,他总是搓搓长满老茧的手,乐呵呵地说:“哪里来的鬼啊,老头我不信这些哟。”

来劝刘老汉的老乡很多,但刘老汉的回答始终不变,大家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暗暗心疼这个老头。刘老头有个儿子,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了城里打工,刘老头跟村里人借了几十块钱当他的路费,没想到,这不孝的小子,去了之后就没再回来。刘老头想儿子想的大病了一场,靠村里人轮流照看才拾回一条命。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在他们面前提过他儿子,村里人也默契的绝口不提。刘老汉还是像以前一样乐呵呵的,种种庄稼,锄锄草,帮这家小孩看看病,帮那家的老人量量血压,但是总会不自觉的看着别人家的儿孙发呆。

剩下的几户人家里还有一位张大爷。张大爷是刘老汉的铁哥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是光屁股的交情。张大爷和刘老汉不一样,是个火爆脾气,嗓门大大咧咧的。他家儿媳妇是城里人,本来就在村里住不惯,在听了鬼宅的传言后说什么也不在这住了,吵着闹着要搬到城里,张大爷操着一口大嗓门:“要搬你们搬!我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活了几十年了,别说没见过鬼,就是有鬼,把我害了,我死也要埋在这儿!”闹了一通,谁也不肯妥协,最后儿子还是跟着媳妇搬走了。

就剩下两个老头子了,鬼巷没人了,像是真的有鬼,让人恐惧,恐惧的只想逃避,只想找安逸的地方继续逃避。

张大爷有事没事就爱找刘老汉唠嗑,唠自己的事儿,唠别人的事儿,唠村里事儿,唠县里事儿,用刘老汉的话讲,就是:嘴总不得儿闲。这不,张大爷端起大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口粗叶子茶说:“老刘啊,你听说没,隔壁村那个二狗子,偷城里人的自行车,倒腾地卖,挣了不少钱,我瞧着,这二狗子钱虽然多了,但心眼那么坏,哪家的老人敢把姑娘嫁给他啊。还有城里幼儿园的事儿你知道吗?”说着,使劲拍了下他的大腿,愤愤的说:“现在这些人啊,心眼都坏了,对那些幼崽子也下的去手,还用刀用枪。哎,这些人,在咱们年轻那会,早就被枪毙了!”由于气愤,张大爷一口气没喘上来,猛烈地咳嗽起来。刘老汉赶紧停下剥玉米粒儿的手,去拍张大爷的背,“还是这个急性子,看来你这辈子改不了了,也对,都急了一辈子了”说到这,刘老汉呵呵的笑了“你说说,咱一个庄稼人,操心那么多事干甚,咱又管不了,平白受那些气干甚。老了,有儿孙的享个有儿孙福,像我这样的,呵呵,就慢慢等着进棺材喽。”刘老汉又自顾自的呵呵笑了,这时张大爷也慢慢顺了气,别人不知道刘老汉想不想他儿子,但他知道的很啊,因为刘老汉在他面前经常提起,张大爷又用他的大嗓门说:“你看你,又在想那个没良心的崽子了吧,要我说,像这样不孝的就该”“哎哎,好了好了,别说了,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也差不多放下了。这能怪谁,还不是咱穷,连媳妇也给儿找不下,人家不回来才对呢,回来陪我这个糟老头啊”“再穷你也是他爹,嫌没钱就不要他老子了,我看他这样的也成不了什么正经气候。”张大爷本来还准备继续数落,但看到刘老汉耷拉下脑袋,就没说什么,端着他的大茶杯大大咧咧的走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鬼宅的传言也变本加厉的传着,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操纵着人们的恐惧。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了鬼宅的事,村里的人家离鬼巷稍近的都搬走了。刘老汉和张大爷还是没走,鬼巷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哎,老刘啊,在家吗?”咚咚的敲门声在无人的巷子显得格外大声,“快开门啊,有大事儿!”大嗓门惊醒了刘老汉,他披了大军衣,赶忙开了门栓,还没等刘老汉问,张大爷就说:“大事儿啊,咱们换县长了。这还不算什么,可是你知道换上的是谁吗”没等刘老汉回答,张大爷又接着说,“他家女婿啊,以前还没听说过这个人,不知怎的娶了县长女儿,一路高升啊。依我看,这么年轻就能当县长,不是才能出众,就一定有猫腻儿!”刘老汉听着,边给张大爷倒水边呵呵地笑着说:“哎,谁当县长不都一样吗,他们怎么当上的更和咱们没有关系,他们当他们的官,咱老百姓照样过咱们的生活。”

日子照样过着,但张大爷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一个是刘老汉最近比较反常,老跑来问些他以前从不关心的问题,像什么:县长每天干些什么啊,官是不是很累啊,当官挣得钱多吗等等,以前刘老汉从不关心这些政治问题,但他最近老爱打听这些,尤其爱打听新任县长的事。还有一件事不对劲,最近半夜里张大爷老能听到他家狗叫唤,可是等他走出去看的时候,却总不见人影。

张大爷并不怀疑鬼的传言,他是一辈子的老实人,从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但他是直肠子,憋不住话,就直截了当地问刘老汉,问他最近怎么了,老打听新任县长,还问他感没感觉到晚上鬼宅有人,但刘老汉每次都支支吾吾的不说话,尤其在提到鬼宅时更是慌慌张张,颤抖着把张大爷推出门外,把门关的紧紧的,像是生怕自己把什么重要的事情说出去。

张大爷心中很烦躁,他想着,和刘老汉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都不跟自己谈心,心里很憋屈。没过几天,就憋出病了,血压高晕倒了,张大爷被他儿子接到城里医院看病去了。

鬼宅旁边只剩下刘老汉一个人了,夜里阴风呼啸的刮着,仿佛肆无忌惮的撒旦!

到城里住院的张大爷也不闲着,打听到了这个新任县长的来历。平时县长女儿被人保护的很好,但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她自己一个人出去,又刚刚好被几个混混围住,县长女儿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吓的魂都没了。就在这时,新县长出现了,救了她。之后他们竟然背着原县长自己登记结婚了,原县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再气也只能由着她了。那时候的新县长一穷二白,原县长只能稍加扶持,个中细节不必多说,没过几年,就让女婿当上了新县长。再加上新县长确实做了几件实事,因此嚼舌根的人并不多。

张大爷每天躺在病房里,却听到了一些事儿。来往过路的小护士们在互相抱怨:这护士服的质量越来越差了,才没洗几次就掉色掉的厉害;还有刚进的这批针头,竟然有生锈的;还有还有啊,经常无缘无故的少工资,找这个领导,这个领导说不归他管,归另一个人管,找那个人吧,那个人又推给另一个人等等。

张大爷还听到来往看病的人在病房外的哭泣声:“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家里真的没那么多钱啊,您宽限几天吧,您先给孩子做手术吧,钱我们一定会凑齐的.”旁边的医生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操着悲悯的语气说:“这个真不可以,医药费上调是上边的决定,我没办法。还有,医院规定,先付钱后手术,我真的没有办法通融。”张大爷听着皮鞋踩地的声音越来越远,还有门外不绝的呜咽声,难以入眠。

张大爷不顾儿子和儿媳的反对,搬回了村里,他不想在医院呆了,一秒也不想了。他想起了刘老汉说的话:咱们老百姓能做什么呢。是啊,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听,只能发表自己可有可无的评论,而且只有一个听众。

晚上,张大爷又去找刘老汉聊天,但是刘老汉不在家,灯是暗的。准备回去的时候,他听到旁边大宅传来声响,似呜呜哭泣声,又似低沉吼叫声。张大爷给自己壮了胆,走到大宅门口,推开了门。眼前的一幕令他惊了魂儿。

张大爷走了,在鬼宅里走的。他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这条鬼巷没人了,除了刘老汉,真的没人了,一个人都没有了,出了张大爷的事,再没有一个人敢住到这里了。

刘老汉蹒跚的走到张大爷面前,颤颤巍巍的跪下:“老张头,我,我实在对不起你啊!”浑浊的眼睛中流下滚烫的泪水,落到坟前的一株草上,恰好洗落了一颗尘土,“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啊,都是人啊,是人坏了心眼变成鬼的啊!”坟头传来呜咽模糊的声音,“老张头,等着我,别一个人走,路上,冷啊。”

第二天,震惊全县的消息:新上任的县长落马了。省里收到匿名人士寄来的确凿证据,证明新县长贪污巨额公款,贿赂上级,金额巨大。查封了他的所有财产,令人们不解的是:那座鬼宅也被封了。

只有两个人没在意这件事:躺在棺材里的张大爷,茅屋里安详平静的刘老汉。

哦对,那个落马的县长,只知道他姓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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