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苦夏,知了藏在繁密深重的绿色王国里烦人而不知疲倦的叫嚷,裹挟着热气的风浪烫上脸颊,能闻到曝晒一日后的大地灰土气息。农家院内,脏兮兮的孩童围成一圈,膝盖毫不在意的跪在还留有余温的水泥地上,把玩着他们手中的小玩具:插入、拧紧、转圈,继而放到地面猛地一下放开——那只绿面墨纹红眼的铁皮青蛙于是突然“活”了过来,伴随着热闹的笑闹声,哒哒地往前跳了!在8090年代,再没有比这更受孩童欢迎的游戏。
多年以后的好些个不分季节温度在昏暗寂静房间里发霉的无趣下午,我总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被发条驱使着蹦跶的青蛙、老鼠、兔子、公鸡等等。既不是想念年少伙伴的情谊,也绝非怀念逝去的无忧岁月,而是渐渐觉得自己成为了这些形状各异的发条玩具的一员——一只迟钝顽固而不愿改变的发条龟。
如今事物更新迭代的速度叫人眼花缭乱。每天有无数的人谋得成功,更多的人挣扎一生。被告知要勤勉,要奋进,要不惜一切往上爬,像不存在的永动机。事实却是只需要上发条的乌龟,而发条或许早已破碎或生锈。
在古希腊神话里,有个很有名的故事叫“金苹果之争”,讲的是密尔弥多涅斯人的国王珀琉斯和女神西帝斯邀请众神参加婚礼,唯独忘了争吵之神厄尔斯。厄尔斯寻衅将一个金苹果丢到席间,说要送给最美丽的女神。天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和爱神阿佛洛狄忒都想要这个“绝色美神”的证物,最终这个苹果被爱神得到。出于嫉妒的怒火,天后赫拉和智慧女神雅典娜挑起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
我是如此嫉妒着那些“鲜活的”生活的我的朋友们,怀揣着引燃战火的嫉妒之心。我嫉妒他们永远生机勃勃,嫉妒他们蓬勃的生命力,嫉妒他们永不枯竭的好奇心和源源不断的表达欲。而我却如同垂暮的老人,逐渐对一切失去兴趣,没有能力也失去与生活搏斗的兴趣,只留着最后一点该死的求生欲卡在井口,不上不下,任人嘲弄。
经常在网上看到一句调侃现状的话: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或许那踌躇满志的时刻,正好给上好了发条,而在更多地时间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如果我们都是神的发条玩偶,那么一定有些备受青睐才能长时间保持运作。而所有尘世的挣扎苦痛皆是为了能尽可能的被注意,被注入动力,去蹦,去跳,去爱自己的命运。
而我还在挣扎着,跳出那夏日午后,跑出那层层包围,蹿上树梢逮住吵闹不休的知了,置换了旺盛的生命力,不再做发条玩具,成为被嫉妒的朋友。我绝不路过生活,我营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