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购入关于阅读写作的系列读物,翻开第一本是民国时期夏丏尊和叶圣陶合作撰写的《文心》,写给十三四岁的中学生,小说体,读起来最轻松,1934年出版单行本,1982、1999、2005、2008分别再版。
这是一本专讲读和写的书,全文32节,涵括了修辞、语法、词汇、诗词、小说、日记、书信、工具书、文学史等诸多与作业相关的语文知识,有大有小,有头有尾,文笔生动周到、深入浅出,特别是用故事来经营全书,有情节场景,有对话交流,有课堂和家庭生活,也有社会和时代背景,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社会经济的凋敝、家庭生活的困难以及失学和失业的威胁等等,很有代入感。
文中很多关于读写的知识,有的我是第一次听说,与我的习惯很是不同。比如,写作一定先有内容,后有题目,一篇文字的题目往往是完篇之后才取定的,题目的大部分的作用在便于称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比如,从前写字是一种闲暇的消遣,现在写字是生活的一部分,两者标准不一样,现在的书写标准是迅速、准确、匀整、合式。
有些知识,我隐隐约约有所体会。比如,对于词类的感觉力的磨练,用词的时候要在同一串相近的词中辨别其意义、语气、范围和情味,选最相当的一个来用。我们所谓推稿子,不就是推这个么?再比如,文章的远近法,借用周围的环境背景进行衬托,使事物的情味表现得更明显,小说中有很多凭空写境的文字,是为了凸现其中人物的情味,我是近来才有所开悟。
这类书,若不践行,读过也是无用,但确实使我生出很多感慨。我所经历的语文教育,除了识字和语法,没有人教过如何练习书法,如何选书读书,如何做读书笔记,也没有学过如何培养语感,如何组织文章。朱自清说他中学时的国文教师对他们帮助很少,大家只茫然地读,茫然地写。我所经历的语文教育大致也是如此。当然,这与我当时生活环境也有关系,没有机会接触丰富的读物,更接触不到《文心》类似的书目。我对文字文笔没有自信,儿时几乎无根基,现在都是野路子。
书中有段关于文章风格的论述,《诗品》将诗分为“典雅”“自然”“含蓄”“疏野”等二十四种风格,曾国藩将文章分为阴阳两类,雄、直、怪、丽,茹、远、洁、适等八种。作者批评这类说法只是凭着主观的观感,见到文章风格有怎样的几种,便选用一些字眼来作标题。用笼统的概念,主观地对付一切,自然无适不可,怎么都好使,其实没什么用。
批评得很对。
我以前认为,文科就是主观的因人而异的学科,尤其是语文英语之类,靠的是爹妈给的天赋,以及后天的读书写作。我们学不来韩寒,这方面要认命。
其实真不是。
天赋确实很重要,古人读书就是闷着头死读硬读,两耳不闻窗外事,读的多了久了自然就通了,所以,天才通的又早又快,一般人考个秀才都难,历史上留名的几乎都是天才,曾国藩这类鲁钝之人逆袭的寥寥无几。
现在的读书写作,也拼天赋和勤奋,但还有满满的方法和套路可用,对于我们这些平凡人,这就像夜行有了电棒,是莫大的福音。比如,《怎样阅读一本书》《小说课》《好好说话》,就是这类技巧,教你如何读书、写作、讲话,把模糊的清晰化,把感性的程式化,把神秘的简单化,人人可以习而得之。这是古代读书人不曾接触过的。
夏丏尊、叶圣陶是先行者,他们合写的《文心》就是这种教方法套路的秘籍,我理解,这就是文科教学的专业性所在。我们绝大多数的普通同学,需要的是这样的文科老师,这样的专业精神。可惜,一直未见后来人,我所经历的语文老师,无人能很好地教授读与写的技巧,大多是你自己看、自己悟去吧。回到古人读圣贤书的模式,全凭悟性,像我这样的普通学生,更泯然众人矣。
文科偏感性,主观色彩重,但不代表它就没有科学规律、客观标准,我们不能指望靠感觉、经验、总结就能吃透文科,学好传统文化。
万维刚在得到专栏推荐过《无为:自发性的艺术和科学》《为什么佛学是真的》两本书,都外国人写的,从脑科学、认知科学、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解读中国的孔孟老庄思想和佛学理论。我从来没想过,我们神秘的神圣的国学竟然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解构,像做实验、写论文一样,严密地研究、推演、论证,脑洞大开,大为震惊。
我们总是认为,这怎么可能呢?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佛经奥秘深邃,怎么可能说清楚呢?先哲讲的,佛经记的,每一句话都是玄之又玄,必有我们不可理解的深意!先哲和佛陀恐怕不会这么认为,不然,他们的理论早就失传了,几人能继承他们的衣钵呢。
当我们习惯性躺在先哲留下的财富上吃老本、攒经验时,用科学理论、实验研究来解读、阐释教育、传播、影响力等社会科学,已成西方的基本套路,并取得巨大进步和广泛影响。
我们学习传统文化,最应该做的,就是学习外国人的态度,夏丏尊、叶圣陶的态度,不装腔作势,不故弄玄虚,用尽可能简单明白的语言把道理说清楚。
文科学出理性的思考、科学的味道,人人可习而得之,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