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之上,风清荷来

     

      梅雨还未转身,暑天已然到来。

      夏至一过,小暑,大暑,似一对姐妹,相跟着,碧绿新叶半遮面,旖旎多姿在眼前。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六月节……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暑,表示炎热的意思,意指天气开始炎热。小暑时,天气还没到最热。标志是:出梅。入伏。再过半月,即是大暑。大暑的特点:酷。热到不能热的热。酷毙了。书中有语:温风至。至,极也,温热之风至此而极矣。农家又语:小暑大暑,上蒸下煮。大汗淋漓挥洒如雨之生动形象感。

      在我眼里,小暑大暑,都是荷月里的处子。生于六月之身,婉约如初风,热情似烈火。若小暑乘一顶软呢小轿,眉眼初开,施施前来,大暑则骑一匹高头大马,骄爽英姿,蜂蝶不管。

      农历六月,亦称荷月。“荷”这个词一出口,便清香四溢唇齿留芬。你可知,它还有好些别名:莲、芙蕖、水芝、芙蓉。。。皆落落清晏,撩人心弦。

      嗯,撩。所有的花儿里,最会撩的,就是荷了。看多少文人骚客,为之倾注笔墨。先不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暂不提“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亦不解“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吾之爱,是汉乐府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田田,枝叶茂盛的样子。朱自清说:田田的叶子下面,是脉脉的流水。陈村说:鱼儿游过,水很活泼。鱼说:你看不到我的泪,因为我在水中。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于是,又记起南朝乐府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因郎不至,出门采莲。名为采莲,实为想念。撷一支蓬在手,清灵的籽如眼。莲,可释为通“怜”,古意即为“爱”。子,古代成年男子尊称。莲子清如水,爱你情如水。多美。

      而更打动人的,吾以为这首: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此源自《古诗十九首》,作者佚名。它曾经很多年,流连在我BLOG的首页上。不探究它是不是游学士子的宦途无望,不牵强它是不是友朋道绝的孤单失意,细味之,既有诗经卷耳的悬想意境,亦有楚辞采芳的缱绻寄情。初读单纯,再读意深。看似婉曲,实则飞凌。

      那个涉江而过满心忧伤的人啊,手捧一束江南水莲,望不到故乡在何处天边。田田莲叶之下,可有鱼戏西北东南。亲人在,离居而同心。亲人不在,满目话苍凉。

      我想起我的故乡。心中最美的荷花,来自故乡。

      如今,盛夏时节,塞外不输江南。在当年走过的小径旁,荷花已满池盛放。清风徐徐之处,仿佛又看见,放学后的我,在自行车后座上,手指不远处一排排教室外的窗玻璃,对前面那个踩脚踏往前行的男生,欢快地说:看呀,每扇窗子上,都有一个太阳!路边的树林里,有什么在闪闪发亮。

      时光明灭流转,似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想写一封信,中间隔着一万亩邮戳。只在我江南的案前,摆上亲手折来的蓬,任其于晨昏间,日渐枯褐沉寂。它们,把香味和翠意赠了过去,把静雅和灵魂,遗给了我。无悲无喜,亦慈亦让。

    偶尔目光所及里,仿佛存在一个远方。喧嚣之后,山河还在。群鸟飞过,四季还在。那小径清风吹来的地方,有荷花正俏生生独立,有歌声依然轻轻回荡。

      对自己说,那就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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