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即便面对行刑队,我依然会想起第一次见到《百年孤独》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毫不讳言的说,初次读《百年孤独》只是为它的名字所吸引,我迫切想知道长达百年的孤独会是怎样一段惊心动魄,百感交集的旅程。当再一次温习了一遍后才蓦地发现:加西亚.马尔克斯用一本巨著诠释的孤独竟如此深邃。面对它我就如同一个面对着浩瀚宇宙而不知所措的茫然小兽,在时间与空间的纵横之中彻底迷失了方向。马尔克斯至少展示了两种孤独:一个民族的孤独和作家这个群体的孤独。民族的孤独是因为这个民族的人与人之间缺少最基本的沟通与爱的能力,对他人对自然都冷漠的民族注定会落入一种愚昧而索然无味的孤独。而恰恰相反的是作家这个群体的孤独却正是来源与对整个人类的关怀和对自然的悲悯情怀。他们因太强烈的爱而失望,所以选择孤独;他们也有人因为太强烈的爱而绝望,所以选择了死亡。可是无论爱与不爱,冷漠或炽烈,在马尔克斯那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孤独者。
布恩地亚家族一百年的兴衰史可以看作是哥伦比亚民族历史演变过程的一个缩影。在哥伦比亚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由于西班牙的殖民统治和民族独立后内战频仍的混乱状态,整个哥伦比亚民族陷入了一种因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惶恐和孤独之中。马尔克斯用魔幻现实主义的笔触刻画了布恩地亚家族七代人相同的孤独命运和不同的孤独心理。其中以布恩地亚家族祖宗乌苏拉和俏姑娘蕾梅苔丝的孤独最为与众不同。乌苏拉一辈子从未停止过操劳。她以一种惊人的精力努力去创造一种新的生活状态,她就像永不停息的时间机器一样决不荒废时日。她是希望借此来打破如影形随的孤独,可以说乌苏拉的孤独是一种较为理性的孤独,她没有像她的后代那样身陷孤独无法自拔,而是试图通过不停的劳作将孤独甩在身后。作为这个家族里唯一理性尚存的人,她也代表了整个哥伦比亚里理性尚存的勤劳的人们。无论在怎样的境遇里:战争.失眠症亦或是无情的时间机器,他们都顽强的存在,顽强的寻找乌托邦。用马尔克斯的话说就是:“他们用生活回答一切”。然而遗憾的是,周围顽固消极的孤独势力更加强大,就如同晚年的乌苏拉面对着抱着可笑女王梦想的菲南达时连院门都无法开启。而当四年十一个月两天的大雨彻底剥夺了她同孤独进行赛跑的权利后,她便决定在雨停之时死去,因为她知道一旦被孤独追上,她便不得不在孤独的旋涡中万劫不复,与其在孤独之中痛苦的活着,不如在孤独未至时死去。她的死亡可以看作是对孤独的最后抗争。她的死亡同时宣告了孤独对整个家族,整个民族的全面接管。对她的死亡的描写是《百年孤独》中可以使人潸然泪下的一段描写。
布恩地亚家族还有一个女人与众不同:俏姑娘蕾梅苔丝。俏姑娘蕾梅苔丝有着一种使看到她的人万劫不复的美而且没有一点恶习。从乌苏拉方面说,俏姑娘蕾梅苔丝就是纯洁的造化物。因这一份迷人与圣洁,她应该是这个民族传统文化的象征。当世界是一派狂欢的景象,资本主义借着香蕉公司的名义在马贡多横行时,俏姑娘蕾梅苔丝是唯一有免疫力的人。她“依然是个妩媚少女,她把那些清规戒律越来越多的拒在门外,对邪恶和猜越来越不屑一顾,悠悠自得于自己小天地的简单现实中”。但她极其自然诱人的气息却激起了人们占有她的欲望。她的命运与当年哥伦比亚民族传统文化的命运可谓极其相似:殖民着的文化随着殖民着的铁蹄一次次冲击民族文化的防线,资本主义的恶习一点点侵蚀着民族文化的疆土,民族文化越来越难以保全纯洁的金身。俏姑娘蕾梅苔丝为打发因与外界隔绝而孤独难熬的时光不停的洗澡,她洗的很慢,好象不是在洗澡,而是在欣赏自己的胴体。这恰恰是哥民族文化在物欲横流的年代里孤芳自赏的写照。
然而这样的洁身自好除了能使民族文化像俏姑娘蕾梅苔丝的心灵一样在孤独的荒漠里游荡外,就只能使恼羞成怒的世界将这民族文化妖魔化,边缘化。马尔克斯痛苦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在外界将俏姑娘蕾梅苔丝大肆妖魔化,而实质上很多人都想“和她睡一晚”时,安排了她的白日飞升。马尔克斯把这看作是俏姑娘蕾梅苔丝的涅槃和民族文化的解脱,因此他把这一段写的很唯美:一阵发光的微风把床单完全吹起并展开,俏姑娘蕾梅苔丝随着床单上升并随着光渐行渐远,天空中布满了金龟子和大丽花。这样写无疑使人看到希望,既然民族文化无法在现在的环境中固守一份孤独,便只好以一种另人惊叹的方式离开,使其永恒的美得以保存而不被任何觊觎的人玷污。这也成了这一幕孤独的悲剧中仅有的另人欣慰的部分。
除了乌苏拉和俏姑娘蕾梅苔丝,布恩地亚家族的的人无一不陷在孤独的轮回中无出逃遁。孤独的人各有各的孤独。把裹尸布织了拆,拆了织的阿玛兰塔一生孑然一身。因为她一生都在心里进行着强烈的爱情与不可战胜的怯懦之间的殊死搏斗,而每次都是那可笑的恐惧占上风,于是她一生都在内心的折磨之下孤独的拒绝了所有人:晚年不停制作小金鱼到25条再熔掉重做的奥雷良诺上校希望不停的工作可以使他逃开战争带来的失望与孤寂,他抱怨说战争毁了一切,而事实却是他的不爱任何人使他痛苦万分,即便面对他的母亲,他也没能在心底找到柔情腐烂的地方。对爱的麻木使得他只想坚守着孤独的外壳直到死去。还有那些沉迷于情欲.纵情于黑暗的子孙们,他们代表了这个民族孤独的大多数。他们“看着自己急匆匆的冲进一个无法理解也无法摆脱的混沌之中,眼前一片漆黑”。他们的身体因索然无味的孤独而开裂,他们的心灵因恐惧的孤独而颤抖。面对掠夺和压迫,大多数人变的麻木不仁,他们顺应天命,抱着自己的孤独毫无感觉的承受一切。于是孤独百年的悲剧便酿成了。马尔克斯说:孤独的反义词是团结。这句话应该是说给所有的民族听的,那么,悲剧是否正在身边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