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还好。你呢?”
昨天意外接到了许久未联系的杨兄的电话,他有些拘谨,而我也有点紧张。
十二年前,我和杨兄是同寝室的好兄弟,因为他复读了一年,稍年长的他被全寝室称为杨兄,是为我们兄长。杨兄来自西部的一个二线城市,但是并不闭塞,他擅长卡拉OK,讲兄弟义气,到哪都喜欢聚起一帮兄弟喝酒玩闹,我估计这也是他要复读一年的原因。
我们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人聚到了一所211重点大学,在各自的家族中,我们都是第一批念大学的人,当时我们的长辈还都是小学文化,能有初中和中专文化已经是学问人了。当然我们当中也有相当数量的关系户,他们来自大城市,来自国企家庭或者政治家庭,大部分人成绩并不好,不然他们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我们这些来自二线城市或者城镇的人,既跟这些关系户混不到一块,跟农村的同学也没太多共同语言。然而我们更多的却是任性,当时大学属于中国社会改革中的滞后环节。当你满心开心去领取教材时,往往会发现自己领到的是90年代甚至80年代学校印刷的由校内某位老教授所撰写的存货,而在当年的风气下,高校的教师们收入并不高,他们也往往无法安心教学,毕竟当时社会上有很多业务已经渗入学校,本科生在他们看来并没有太大教育价值,所以学生们也分成了三部分。
关系户们大多对于未来有明确的方向,家里已经安排好了工作、准备读研或者出国留学。乖孩子在努力自学以求上进,而玩乐派则娱乐至毕业去一个家里安排好的岗位。
来自农村的同学们,往往有着更大的经济压力,他们早早开始兼职,发展关系,准备留在大城市,或者更刻苦的学习深造。他们很务实,能吃苦,他们是带有任务的,家族的希望在他们身上。
而最颓废的除了关系户中的玩乐派就是城镇青年了,我和杨兄都在此类。城镇青年大多不是很缺钱,父母虽然不富裕但是吃喝无忧。所以城镇青年很迷惘,没有很明确的目标,到了大城市进了大学这个熔炉之后,往往变成一个敏感而孤傲的群体,处于野蛮生长的状态。杨兄和我都曾经很无聊,上课基本没有什么干货,偶尔会挂几科,但是补考都能过,考研也想过,但是自律性又太差,学不进去。玩乐党也会经常拉着我们出去娱乐消费,更多的却是刺痛了自己的自尊。最后跟阿Q一样,来一句,还不是家里有钱自我安慰一下。而有经济压力的农村同学,却一直很忙,兼职赚钱或者想办法留校留城市,一直是他们努力的方向。
临了快毕业了,课业已经无所谓了,最后一个学期都是在找工作。大家都空闲下来了,整日混在一起吃喝,消费青春。曾经亲亲我我的校园情侣,也在现实的未来面前变的越来越冷漠,一对对的无声分手,不知道他们痛不痛。杨兄虽然能玩,轮滑唱歌跳舞都玩的溜溜的,也喜欢组织寝室联欢。但是他似乎对于男女感情有更高的要求,他始终没有正儿八经谈恋爱。而我则是太颓废了,基本都在睡梦和游戏中渡过了大学生涯,所以我也没有女朋友。最终我们两成为了毕业前的牢固的狐朋狗友,随时都能找到人,都可以一起出去打游戏,喝酒唱歌打台球。
最终我在一个经济发达的二线城市的上市公司找到了工作。而杨兄去了一家外贸为主的乡镇企业。我们隔得并不远,几十公里的路程,只是我在市区工作,而他在一个镇上。刚毕业那会,我们也经常组织聚会,关系户们成了公务员,银行职员,国企员工。农村来的同学读研的比例不低,更多的选择留在我们学校所在的省会城市,他们是无法回去的,到最后,由于专业问题,很多人选择的工作并不对口,企业也是小企业,压力很大。当然已经出国的同学们就慢慢淡出我们视线了。聚会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公务员们的待遇在不断提高,而国企也开始发力,国家经济发展的成果被注入国企,进行二次激活。而曾经很不错的民营企业,甚至是上市公司,却开始遇到瓶颈。
杨兄的工作单位是家族式管理,产品很单一,客户也很单一,老板虽然赏识杨兄,但是企业一直没做大,杨兄做过总经理助理、生产部长、外贸部长、基本关键岗位都做过,甚至还入了股可以拿分红。然而到年底往往算下来只能分一两万,跟年终奖的区别是,入股还需要投钱。最后老板可能也过意不去,在镇上给杨兄搞了套130平的房子,价格很便宜,但是属于小产权房。就这样杨兄就套在了一个二线城市的镇上面。不久之后,他结婚了,没有通知我们这些同学,我是之后有次路过去看他,才知道他结婚2年了,儿子都有了,也是外地来工作,本来是一个厂的,后来就辞职在家带孩子了。那天,他很高兴,加了他的一批同事一起来喝酒,依然能喝,但是共同语言并不多了。那天我忽然意识到,杨兄愿意一直呆在这个镇上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那个地方跟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很相似,他已经熟悉这个环境,而且一直没有走出来。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都醉了,那一年,我29岁,他30岁,已经毕业5年。杨兄应该是生活在镇上学历最高的人。
后来没多久我也从上市公司辞职,自己创业做生意,挫折之后转型到一家企业做了销售总监。此后我也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过的平淡无奇。我换了有三次工作,而听说杨兄一直没有换工作,一直在那家厂里工作。而那家厂也一直是这样的规模,原来的老板老了就让自己的儿子接手了。杨兄也还在,新的老板是在国外留学过的,杨兄成了他眼里的老人,最后负责一个车间的生产。那是我第二次去看他的时候,他的情况,他开始变得有些木讷,言语不多,思维也不活跃。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当时我正开始一次新的创业,正在寻找商机,再次路过那个小镇。我们再次一起吃了顿饭,喝了次酒,我已经不记得当时聊了什么,可能是一些琐事吧。晚上再次住到他家里时,发现墙壁有裂缝,装修也开始破败。杨兄说这是小产权房,他们厂那个老的老板自己盖得,质量有些差。杨兄的儿子很可爱,他的妻子话也不多,一直照顾的儿子。我酒醉昏睡过去,第二天起来有些头痛。杨兄已经去上班了,跟他妻子道别了一下之后,给杨兄打了个电话告别,杨兄专门从厂里赶回来送我,当时我开着一台旧车,杨兄由于家里和厂里距离近,学了驾照一直没有买车。杨兄开车的机会不多,他想试下手,我把车钥匙给了他,最终他没有开,他想了下,觉得还是可能会撞坏,怕耽误我的事。我硬把他塞进了驾驶座,自己坐在他边上,他开的很紧张,我看着他,只开了几百米,他就说够了。然后开着自己的电动车去厂里上班了。
那天在杨兄走后,我一个人开着车离开小镇的时候,眼泪根本止不住,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在路边停了一个小时,哭完后我才能正常开车回去。杨兄应该是生活在镇上学历最高的人。那是前年,我们毕业了十一年。
昨天杨兄突然给我打电话,我们寒暄了几句,我说我这边还可以,虽然现在很困难,但是前景很好。杨兄说他也还可以,孩子也上小学了,准备自己做点事情,厂里的收入毕竟不高。没有太多共同语言,然后就挂了电话。我知道,杨兄应该是碰到了困难,他的那个厂规模一直没上去,工资也一直是这样。而我的情况则更艰难,创业失败了,唯一的一套房子也要出售来还债。我想我应该和杨兄一样,再次对未来失去了方向,就像我们两人在大学里一样。
敏感而自尊的城镇青年,最终被自己所禁锢,迷失在社会中。从此再也没有消息,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除了家人,渐渐被所有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