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汽笛斜过半空,中巴车缓缓地驶入潍河湿地公园。参加二月兰笔会的文友们,三三两两地步出车门。
今天这风怎么刮得这么邪劲!先期下车的向导喊了一声,一车人仿佛从一路的兴奋中回过神来。
河谷的风确实不小,斜刺刺地刮着,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虽说已时过清明多日,置身野外,风吹在背上,依旧是冷嗖嗖的。一夜的落雨,又把本已转暖的气温狠狠地拽了一把。所以啊,越是临近河边,这种寒凉的感觉就显得越发得浓重起来。
或许是对气温下降的预期不足,穿戴稍微单薄些的,瑟瑟地缩着脖子,笼着手,碎步踮着,试图用这种最为原始的方式,折腾出一点热气来。
延展的河岸,向远处弯去了几弧优美的曲线,如沉醉舟畔的少妇,迷离着双眼,歪瞅着低飞的苍鹜。宽绰的河面湛蓝如新,细波荡漾。雨后的天空看上去更是辽远无边,一目如洗。河的对面,鳞次栉比的高楼,把靓丽的身姿投放于碧水。雪色的荻花迎风摇曳着渐隐的残冬。调皮的野鸭在蒲苇丛中尽情地撒着欢儿。几尾不识名小鱼,冒着水泡,无忧无虑地摆动着细小的胸鳍,捕捉着春的气息。
每年的春天,绵延的潍河东岸,花海如潮。粉色的丁香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洁白的玉兰张合着剔透的花朵,叠红的樱花像一个个贪睡的孩童,迷离着惺忪的双眼。
徜徉在漫无边际的花海丛中,文友们一边啧啧称赞着,一边聆听着姚凤霄主席介绍:这个时节,正值二月兰盛花期,最是好看。为了这次笔会,我前天一个人偷偷地来过。也不知是出于对今天相聚的欣喜抑或是对旧日的某个时刻的感怀,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随着姚主席的笑声远远地望去,美丽的湿地,轻雾笼纱。一片连着一片的二月兰,沿着彩色小径不断向前绵延着。亭亭落落的身姿,宛若十六七岁少女。紫蓝色的花瓣在迷蒙的晨曦中,恍若娇艳的蝶衣,振翅欲飞。翠绿的茎干,沐浴了一夜的春雨,更加妩媚动人。毛茸茸的叶片上坠挂的露珠,散射着斑斓的流光。
山东祥龙建业集团协办的二月兰笔会,在这若隐若现的晨曦中,拉开了序幕。
之前,对于祥龙建业,我知之甚少。一处接一处地参观下来,就连我们当家人姚凤霄主席,对集团的发展也是惊愕不已。好几次回头问我,你相信么,我的回答也只能是摇摇头。我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支撑这个强大帝国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汽车飞快地奔驰着。凉风习习,一种难以言表的爽朗,如冻梨般的甜美。车窗外,雨后的田野更是一派春天的模样。麦苗正在返青,绿油油的叶子已足有半尺多高,野花肆意地开着,蜂蝶在风中戏舞。
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我,竟对眼前的所有,都失去了兴趣。那些风啊,云啊,花啊,景啊,在刹那间变得无足轻重。大脑就像甩开了制动,漫无目的的旋转,与奔驰的车轮交织在一起,相互争抢着攀上了一座古老的高楼。妙曼的云朵,梦幻般地飘着。
走近潍河东岸的街区,到处缤纷着春天的颜色。路两边的绿化带刚刚葺护过,浓密的黑麦草从寸八高处平了茬。没过人肩的连翘花在鹅黄渐隐中,盘绕的枝桠间竖起了几片绿色的叶子,像一群兔子的耳朵。一排排高大的李树,在醉人的幽紫中,挂满了浅粉色的碎花。那种烂漫,宛如上古的王母轻摇玉指,在迢迢银河中撒落下来的纽扣大小的星星,泄瀑般地流淌。
时至中午,风小了许多,阳光渐渐地暖了起来,一扫晨时的阴冷。中巴车停在了这次观摩活动的最后一站——祥龙御园。
洁净的小区,看上去并不是很大,也就是三四十亩地的样子,完全没有了一个少年留在记忆里的那个无边无际的校园的模样。走进小区大门约四十公尺,横贯甬道中间的是一个硕大的石砌瀑布,只是寻不见往日清流直下的壮观。瀑布的背后,是一大片挺拔青翠的金桂竹。一杆杆笔挺的茎干,齐刷刷地伫立着,宛如戍边将士手中的缨枪。密密麻麻叶子,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依然翠色欲滴。这种生长在黄河流域的天然物种,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适应力。不论是春夏秋冬,抑或是寒来暑往,翠绿的竹林相互的簇拥着,巍然着,永驻着生命的初色。这种忍忍不屈韧性,耐寒傲霜的品格,根植于大地涵养,丝毫没有因为四季的轮回而动摇过。
移步别处,我不经意地回过头,一棵高大的金桂竹突兀于整个竹林的核心位置,风姿卓然。没有喧嚣,没有自傲,与整片竹林浑然一体。
我记起了一句俗语,叫作“涵竹三年”。念及此,也就不自主地想起了我的老家,那个小小的院落。十多年前,我在临近房檐的地方移栽了一墩毛竹。第一年,毛竹静静地窝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你三日两头地去浇水施肥,或是蹲在那里使劲地瞅啊,扒拉啊,它愣是一个小芽也不舍得萌出。翌年,我在移植其他花卉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大半个院子,纵横交错的全是毛竹潜行的须根。直到第三个年头,偶然一次回家,轻推院门,不大的院落,竟奇迹般地窜出无数杆毛竹,密密麻麻的一片。新生的毛竹虽然看上去高低不一,但你会明显得感觉到,那一排排淡紫色的竹尖在这个短暂的春天里,似为某种使命,一起吆喝着,鼓励着,努力地挣脱节段的束缚而向空中攀伸着。
去南方旅游的时候,景区路边上到处都是挎着竹篮卖春笋的大妈。笋,是我特别钟爱的食材。切几片腊肉,放点茶油,锅里一炒,那个香啊,至今想起来仍然是涎水直流。因为爱,所以经常地坐在路边和卖笋的老人攀谈上好大一阵子,直到同行的人催促,方才不舍地提溜着一大包春笋离去。从老人们口中得知,笋,也是深深地埋于地下三年的时间,默默承受着黑色的寂寞。一旦春来开始萌发,一个月就能窜出十几米高。
竹林之南,是一棵高大的雪松树。茂密的树冠,越过了楼顶。暗褐色的枝干,如坚强的臂膀,托起一丛丛黑油油的松针,向空中伸展着。墨色的松针中间,春萌的一团绒球般的嫩芽,媲美着躺在夜色中的月亮。
雪松下,坐落着一个晨读少女的半身雕像。我顿生感慨,时光虽然远去,而这里曾有的那一群风华正茂,那一片琅琅书声,不是至今犹在吗?
我顿悟。虽然学校裁撤了多年,而在小区改造时,为什么会把这种浓郁的文化氛围完整地保留下来。是啊!任凭时空如何变幻,历史和文化都是不能随手丢掉的东西。一个民族精神血脉里不可或缺的又能是什么呢?
我似乎又进入了那个梦境。耳边的云朵在飞速的上升,我紧命的去抓住高楼上的护栏,护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我声嘶力竭地呼喊,也阻止不了高楼的坠落。
我的心黯然下来。我想起了母校——昌邑市第六中学。清流如许的小龙河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努力地清理着远去的记忆,在这片曾经熟悉的土地上寻觅着。我能寻觅到的,是四周矗立着的戴着刺眼的蓝顶子的厂房和烟囱里挣扎着爬出来的浓烟。一股浑浊的污水,急匆匆地泄向附近的沟渠。大块的泥土反卷着,犹如一穴穴腐尸上翘起来痂皮,涂抹着紫蓝色的狰狞,排山倒海般地踊向了深渊。旧校址上,依稀可辨析的只是那几处坍塌了的残垣,淹没在荒草野冢丛中,沉默着,死寂着。留在少年记忆中的净土,已经没有了消息。
文友们陆续离开了,我独自伫立着。挺拔的雪松,晨读的少女,在红砖碧瓦的环绕中,寓伟岸于静谧间,这是何等的神来之笔啊!文化与环境的和谐共处,无疑就是一幅用胸襟描绘的水墨丹青,永驻在历史的长河中,澎湃激荡着!
那游离了多时的灵魂似乎又溜了回来。我昂起头,天空一如的湛蓝。一片片云朵漫过头顶,平直地飘向了远方。阳光洒在云朵上,暖融融的。
我低下头,仔细审视着集团老总董磊杰先生刚刚递给我的名片。那一色墨绿,还有那兰,那竹,那松,那雕像,忽然间就鲜活了起来,聚拢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