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东疆:冰火两重天的神奇之地
2、中国热极:火焰山
奇观,总是离不开历史老人精彩的诠释和演绎。那我就从历史讲起。
唐玄宗天宝年间,当长安还沉浸于花团锦簇的荣华梦里,而帝国的西陲,簌簌边草已体会到了多事之秋的寒风。
这些年,身为安西节度使判官的唐代著名诗人岑参来来往往于从帝国心脏到西北边陲的坎坷路上,他常途径赤亭古道(属今鄯善县),似乎赤亭的天气都不太好。
有其诗为证,若不是炎热如灼,“暮投交河城,火山赤崔巍。九月尚流汗,炎风吹沙埃”,便是雪冻冰封,“交河城边飞鸟绝,轮台路上马蹄滑。晻霭寒氛万里凝,阑干阴崖千丈冰”。在那个烽火岁月,战攻并作、军书交驰,迎来送往,寒、暑之间,赤山崔巍,冰山鸟绝,诗人岑参风尘仆仆、跋涉艰难,一如安史之乱中唐帝国的命运般,于风涛之中颠簸不定。
千载之后,新疆的高速已经四通八达,我因要游览火焰山、千佛洞和库木塔格,从吐鲁番市区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顺利来到鄯善,当年边关的铁马冰河、羽檄纷飞早已烟消云散,岑判官留下的印迹也早已无从觅得,恐怕仅限于吐鲁番文书中交河郡文卷上那收支马料流水账的几行隶文。
鄯善县,这神奇之地,却依旧是“冰火两重天”。冰,是北面的东天山,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季,山顶也覆盖着皑皑白雪;火,是中部的火焰山,山形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被称为“中国最热的地方”。

火焰山地处吐鲁番南,是去往高昌故城、阿斯塔那等墓群、柏孜克里克千佛洞、鄯善等地的必经之路。它是一道长近一百公里,宽九公里,海拔八百余米的褐色褶皱山峰。
此地异常炎热,夏季气温最高可达47℃,地表温度达到80℃,被照映成红色的山峦和蒸腾的热气仿佛一道火焰。远古《山海经》文中将其称之为“炎火之山”,南北朝时被称为“赤石山”,唐代则称“火山”,从明朝开始,正式称为“火焰山”,维吾尔语称克孜勒塔格,意为“红山”。历史上一连串的名字,都与“炎火”形影相随。
我们先从卫星图上来看看火焰山的样貌,透过真正的上帝视角,可以看到火焰山横亘在鄯善县一片广袤的戈壁之上,色彩在红色砂岩和黄色砂砾间,富有层次的鳞次展开,有似年轮搬围聚成圈,也有线条平行展开的飘逸,遵循分形,这山型,分明酷似平放于吐鲁番盆地之上的一片巨大的五花肉。

火焰山为天山支脉之一,形成于五、六千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时期。千万年间,地壳横向运动时留下的无数条褶皱带,大自然的风蚀雨剥,形成了火焰山起伏的山势和纵横的沟壑。它将鄯善县分为南北两个绿洲带,而它裸露的山体之上,却是童山秃岭,草木无覆,飞鸟匿踪。
火焰山的炎热干燥,皆归因于此地独特的自然地理。因远离海洋,海洋湿润气团无力进入,西来的大西洋水汽又被天山阻隔,吐鲁番属于深陷盆地,其地势过低,山地与盆地在短距离内高差超过五千多米,气流下沉增温产生了焚风效应,同时加上这一地带山地裸露,草木无生,戈壁沙漠面积大,日照时间长,白天增温迅速,盆地又过低,热空气不易散失,这多方因素共同使得此地干燥炎热异常。
前往千佛洞的路上,有一段高速路要和火焰山并行,在公路的左侧一条赤褐色的山丘一直伴着公路前行,让我有机会近距离的一睹火焰山的真身,火焰山重峦叠嶂、连绵起伏的山势,纵横交错、蜿蜒曲折的褶皱,当阳光照射在裸露的红色沙岩上,似熊熊烈焰在燃烧。恰如明代诗人陈诚的诗句:一片青烟一片红,炎炎气焰欲烧空。春光未半浑如夏,谁道西方有祝融。
火辣的太阳,裸露而滚烫的沙砾,蒸腾的热风,干涸的河床,坚硬的盐碱地,荒芜的戈壁,这里似乎拒绝一切生命的特征。但这里曾是古丝绸之路的重要关口——赤亭。
唐玄宗天宝年间的某年六月,时任安西节度使的高仙芝将军正在龟兹率师西征,其李副使因公从姑臧(甘肃凉州城)出发赶赴碛西(即安西都护府)军中,途中必经之地,就是火焰山下的关口赤亭。
曾追随高仙芝并在其麾下作过书记的诗人岑参作诗送别李副使,“送君万里西击胡”,除了鼓励友人英勇杀敌,“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诗人更不无关切地提醒友人路途遥遥,行路艰难,要多注意途径火焰山下时艰苦的路程,“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

回顾岑参一生,正如他的自言诗:“何幸一书生,忽蒙国士知。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热血肝肠,投笔从戎,他曾前后两次出塞,深情于边塞,悲悯行吟于西域,“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万里奉王事,一生无所求,也知塞桓苦,岂为妻子谋”。
而这西域风光里,火焰山的赫赫炎威,给岑参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火焰山在岑参的诗中有多次深刻的表达。
岑参第一次经过火焰山的时候,时值冬天,但火焰山却是烟气涌腾,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烈焰熊熊,火舌撩天。当看到这一奇观火海景象,岑参深有感触而赋诗一首《经火山》:火山今始见,突兀蒲昌东。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阴阳炭,何独燃此中。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功。
关于火焰山的火海,在几百年前这里的岩石裂缝中,确实曾有火焰、浓烟,那是因为埋藏在地下的煤层在烈日照射下自燃而形成的。史书上也有明确记载,北宋王延德的《使高昌行记》说到:北庭北山(即火焰山),山中常有烟气涌起,而无云雾。至夕火焰若炬火,照见禽鼠皆赤。
大漠漫漫,黄沙烈日,火焰山严酷而艰险的自然环境,让人闻之却步,也让岑参为奔赴军幕的友人担忧,而为了给即将西行又必须途径这里的僚友壮行,拳拳之心,岑参对火焰山几度歌吟不绝。

岑参不仅以诗送别了前往安西的好友李副使,还有多首诗作的来送别同样也是前往安西军中的僚友刘判官。他在《武威送刘判官赴碛西行军》诗中写道:“火山五月行人少,看君马去疾如鸟。都护行营太白西,角声一动胡天晓”。
送完一首诗,惜别关怀之情还觉言未尽意、意未能言,又写了一首更为深情的《火山云歌送别》:
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云厚。
火云满山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
平明乍逐胡风断,薄暮浑随塞雨回。
缭绕斜吞铁关树,氛氲半掩交河戍。
迢迢征路火山东,山上孤云随马去。
在这首诗中,岑参写到最多的是火焰山的磅礴艳丽、神秘奇诡的一派火云景象。那地上的热气和天上的云被红色的山体烤灼映衬,火云蒸腾,无比绚丽。清晨的时候,西北的劲风把火云吹断散走,到了傍晚,它又随着塞北的雨一同涌回,重新布散绵延。红云朝散、暮聚,追着风去,随着雨来,覆雾翻云,千姿百态,蔚为壮观,令人神往,诗人曾被这大自然的奇景所震撼。诗的结尾以火焰山的火云送别则更为动人,友人已经向着迢迢万里的东去之路,渐行渐远,鞍马风尘,岑参伫立目送友人的同时,也抬头注目于向东飘去的一朵孤零零的火云。岑参期许那一朵火云就是代表自己去送客的使者,希望它陪伴着友人一路尽快抵达边关。
唐朝诗人的诗心都有几分相似。李白也曾借明月来作为自己的使者,“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而岑参诗风雄奇,却以火焰山的红云自比,烘云托月之妙,真挚之情,悠悠之心,跃然纸上。
岑参是古来边塞诗之集大成者,也许只有这火焰山才配的上他那置身疆场、跃马边陲,充满着豪情壮志、慷慨激昂、萧厉狂放、动人心弦的军旅人生和诗歌篇章。
中国有句俗话: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尤其是在人生遇到挫折苦难时,我们更喜欢用这句比喻来启发自己、劝慰别人。
苦难是普遍的,很难想象,生存的过程会总是和煦如春、如坐春风。面对苦难人生只有三种姿态。一种是殊死拚斗、一种是被苦难折服甚至吞噬。还有一种姿态,或许是一种更为常见的姿态,那就是苦熬。
然而当我们真正站在火焰山下,你会发现,苦熬也于事无补,内心折服才是明智之举,要越过这八百米高的火焰山并不容易,据说还没有哪位牛人能够逍遥自在的游遍全程。
火焰山独特的自然面貌,激发了自古文人新奇、浪漫的遐思,使众多火焰山的传说妙笔传扬。明代晚期吴承恩将唐三藏西去取经受阻于火焰山,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的民间故事写进了著名古代小说《西游记》,把火焰山与唐僧、孙悟空、猪八戒、铁扇公主、牛魔王联系在一起,使火焰山更加色彩浓郁、神奇动人,成为一座天下奇山。

在柏孜克里克千佛洞停车场,这里曾是最早电影《西游记》的拍摄现场,西游记描述的火焰山近在眼前,但又似乎远在西天。
在阳光照射下,砂岩灼灼闪光,这几千年旷日持久的干旱,火焰山龟裂的赤褐色的山体,如同一堵刻满浮雕的无法逾越的巨墙。
造物主用风来雕刻,历经无数岁月的沉淀,打造出来的千沟万壑,又恰似一道道野性的累累伤痕。这寸草不生的荒芜,这狂野不羁的裸露,这蔚为壮观的奇观,以及那些动人的传说,深深地吸引着无数慕名而来的像我一样充满好奇体验的人们,趋之若鹜,兴趣盎然,与火焰山来一个不一样的亲密接触。
文/风过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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