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疆初印象
还记得,在我第一次启动新疆旅行之前,我询问曾经两度游历新疆的朋友小于:“新疆,美吗”,“绝美!,你200%会喜欢”,朋友不假思索的坚定回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在我首次抵达新疆之前,我所对新疆的印象却是无序的、苍白的,依据的无非是史籍和文学作品符号所赋予的一些零碎的印象的组合,甚至这些印象中所达之地,已涉及广义概念上西域的范畴。
自古新疆所在的区域,山脉与盆地相间排列,盆地与高山环抱,喻称“三山夹二盆”,主要由三大山系(阿尔泰山系、天山山系、昆仑山系)和两大盆地(准喀尔盆地和塔里木盆地)所覆盖。准喀尔盆地居于新疆北部的阿尔泰山系和中部的天山山系之间,塔里木盆地则居于南部的昆仑山系和中部的天山山系之间。天山山系横亘于新疆中部,把新疆分为南北两半,习惯上称天山以南为南疆,天山以北为北疆,而把哈密、吐鲁番盆地为东疆。新疆的最低点吐鲁番艾丁湖低于海平面155米(也是中国的陆地最低点),最高点乔戈里峰位于昆仑山系的克什米尔边境上,海拔8611米(也是世界第二高峰)。
新疆范围内的地貌主要是沙漠、戈壁、雪山,而这些广袤的地貌的中间散布着一处处绿洲及其湖泊、河流。在较大的绿洲中心建有城堡,城中有王,统治周围的农村和牧区,于是形成一个个城郭之国,这就是古代的西域诸国。
古西域诸国与现代具有严格的组织机构和政治意义的国家不同,它所区分的是一些以绿洲或草原地域为单位的部族或民族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某种集体生存方式。一部分是游牧部落,另一部分是城郭之国。
据东汉时期史学家班固编撰的《汉书-西域传》一文中记载,“西域以孝武时(孝武帝也即汉武帝刘彻)始通,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在西汉以前,广袤的西域大地上,活跃着大小古西域三十六个国家。古西域三十六国:乌孙国、龟兹国、焉耆国、若羌国、楼兰国、精绝国、且末国、小宛国、戎卢国、弥国、渠勒国、皮山国、西夜国、蒲犁国、依耐国、莎车国、疏勒国、尉头国、温宿国、尉犁国、姑墨国、卑陆国、乌贪訾国、卑陆后国、单桓国、蒲类国、蒲类后国、西且弥国、东且弥国、劫国、狐胡国、山国、车师前国、车师后国、车师尉都国、车师后城长国。
到了西汉初期,随着不断的相互征战,吞并、分化,等张骞出使西域时,西域诸国已经达到五十三国。而到了唐朝时期,玄奘途径西域时,西域各国的数量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些国家已不复存在。
西汉汉宣帝时期在西域地区设立了西域都护府,治所在乌垒城(乌垒国的城郭,今新疆巴音郭楞自治州的轮台县,古乌垒国人口很少,但地理位置很重要,处在古西域的中心),西域诸国自此受汉中央王朝管辖。
按照《汉书-西域传》的记载,受西域都护府管制西域诸国有:婼羌国、楼兰国,且末国,小宛国,精绝国,戎卢国,扜弥国,渠勒国,于阗国,皮山国,乌秅国,西夜国,蒲犁国,依耐国,无雷国,难兜国,大宛国,桃槐国,休循国,捐毒国,莎车国,疏勒国,尉头国,乌孙国,姑墨国,温宿国,龟兹国,乌垒国,渠梨国,尉犁国,危须国,焉耆国,乌贪訾离国,卑陆国,卑陆后国,郁立师国,单桓国,蒲类国,蒲类后国,西且弥国,东且弥国,劫国,狐胡国,山国,车师前国,车师后国,车师都尉国,车师后城国。
还有不受西域都护府管制的西域诸国有:罽ji宾国,乌弋yi山离国,安息国(古波斯,今伊朗),大月氏国,康居国(唐朝时,宫廷和民间风行的胡旋舞,就是来自西域康居国的一种舞蹈。据唐朝中期诗人白居易记载:天宝末,康居国献胡旋女。)
西汉时,受西域都护府管制的西域诸国中,除了乌孙国和大宛国,其他诸国所有总人口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万人,不过是如今我国普通县区的人口数量,单桓最小,仅27户,194人。说他们是国,实在是有点勉强。西域诸国的居民主要从事农业和畜牧业。除生产谷物以外,有的地方如且末,又盛产葡萄等水果和最好的饲草苜蓿。畜牧业有驴、马、骆驼。此外,还有玉石、铜、铁等矿产,有的地方居民已懂得用铜铁铸造兵器。天山南北各国,虽然很小,但大都有城郭,各国国王以下设有官职和占人口比重很大的军队。
例如,按照《汉书-车师后国传》记载: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去长安八千九百五十里。户五百九十五,口四千七百七十四,胜兵千八百九十人。击胡侯、左右将、左右都尉、道民君、译长各一人。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三十七里。
人口只有4774人的车师后国,兵力却高达1890人。兵力占总人口的比重为39.6%,即每2.5个人中就有1个人为兵。可见西域车师后国对军事防御的高度重视,几乎到了全民皆兵的态势。
可以想象,在那个征战连连、刀光剑影的年代,为了群体或族落的生存,那些新疆西域小国都曾付出了多少艰苦的努力和惨淡的牺牲。
而我的文字印象里,新疆,这个中国众多省、自治区中滚烫的字眼,这个占中国国土陆地总面积近六分之一的民族自治区域,这个曾经历史古道上车马喧嚣不绝于耳、各色行人和各种货商络绎如云的丝绸之路的中心地带,这个曾是几度区域性政治敏感的边疆,这个曾经是神秘的古代西域诸国所在的国度,这个影视作品中常常场景表现为塞外西北,大漠孤烟,人烟稀少的荒寒之地。
或者那些印象是有关于诗人。那里曾经是李白出生的一个叫做碎叶城的地方(碎叶是唐朝在西域设的重镇,与龟兹、疏勒、于田并称为唐代“安西四镇”)。
又或是那首几乎每个中国人从小就能背诵的李白的汉乐府古诗《关山月》,以及它所彰显的阔大的场景,苍茫而偏于感伤的情怀: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不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巍巍天山,苍茫云海,一轮明月倾泻银光一片。浩荡长风,掠过几万里关山,来到戍边将士驻守的边关。汉高祖出兵白登山征战匈奴,吐蕃觊觎青海大片河山。这些历代征战之地,很少看见有人庆幸生还。戍边将士仰望边城,思归家乡愁眉苦颜。当此皓月之夜,高楼上望月怀夫的妻子,同样也在频频哀叹,远方的亲人啊,何日卸甲何时还?
或者那里也曾是众多优秀的边塞诗人们高歌行吟、吟鞭策马之地。那些恢弘的时代造就了一批批大放异彩、慷概豪放之士,那时,诗人的仕进之路并非科举一途,他们有的就投笔从戎,奔赴军幕,也是人生建功立业的好路径,他们以其边塞诗作的慷慨激昂之音来寄寓自己的人生理想。
在这些彪炳于诗史的雄健清刚的边塞诗中,高适对边塞的战争生活及边地的风光有独到的体验,他在《塞上听吹笛》中写道: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岑参两次出塞,投身戎幕,创作了七十多首边塞诗。诗人的眼睛善于发现奇异的东西,西域是人们视为马嘶古道、黄沙满天的荒野戈壁,但是在岑参的诗句里,那里的风光又是显得那么瑰丽多姿、引人入胜。他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写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在盛唐边塞诗人中,王昌龄也是颇有特色的一位,时与李白并称,人称:诗家天子、七绝圣手。他最为人传诵的边塞诗正是一些七绝名篇。比如:
《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些边塞诗人的行吟之作,或写边塞将士的报国激情,或状边塞之地的奇异风光,或书边塞将士们久戍思归的怨望情绪等等,给后人留下千古传诵的,是一首首感人肺腑、雄阔高朗而又意境浑茫的诗篇。
又或是,那些印象中有关汉家女子,妙龄远嫁,巾帼流芳。
曾几何时,戎狄的杀战和侵扰,使得周王曾含辱移鼎迁都,虽然秦皇能鞭策而御宇内,却也无力抵抗匈奴的进犯。在这片土地之上,依然是狼烟四起、号角长鸣,匈奴吐蕃辽金元满,接踵而至,古来只有塞下的雪没马蹄,古来只有塞上的烽烟云卷,古来只有胡骢载着一个个佳人,抱着琵琶饮泣,驰出了玉关。
汉代以降,远嫁西域各国的汉人公主众多。除了众所熟知的细君公主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远嫁西域的汉朝公主。汉朝的解忧公主、昭君公主以及唐朝期间包括文成公主在内的多达十五位唐朝公主也曾远嫁西域各国。她们以弱女子之身,不远万里,远赴西域,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加强了中原与西域的交流与合作,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抹亮色。
或者,那里曾是英雄人物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地方。古往今来,多少令人景仰的西域名将在那里南征北战、建功立业,他们是中华西大门的默默守护者,都曾横扫西域,留下不可磨灭的英雄事迹和千秋功业。
他们中有号称大汉帝国的龙城飞将、无敌统帅的卫青,汉武帝反击匈奴之战的第一号功臣,他曾先后7次统率汉军精锐骑兵,“每出辄有功”,漠北之战是卫青一生中杰出军事指挥艺术的辉煌之作,也成为中国战争历史上的经典范例。
他们中有血脉传承,卫青的外甥名将霍去病。舅爷打仗厉害,外甥也丝毫不差。霍去病曾经率兵800骁骑直取祁连山,曾于狼居胥(今蒙古国肯特山),大破匈奴,举行了祭天封礼(“封狼居胥”一词的来源),把大汉的旗帜高高插在了匈奴的腹地。随后兵锋一直逼至瀚海(即今俄罗斯贝加尔湖)。他还留下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千古名句。
他们中有西汉名将陈汤,终结了匈奴南北分裂的局面,维护了汉匈之间的和平,也留下了“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迈宣言。
他们中有东汉堪称铁血英雄的名将耿恭,不仅战功赫赫,曾带领300人对战匈奴两万大军,被匈奴困于疏勒城(今新疆喀什),等援军到来时,死守在疏勒城的只有二十几个人。耿恭将军和疏勒城的守兵,创造了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
他们中还有以强悍的外交才能和卓越的军事能力名扬青史的汉朝名将班超,与北匈奴交战,斩获甚多,他不借助国家的武装力量,凭着卓越的军事才能和外交手段平定四方,以三十六人之力横行西域诸国,联络西域各国共同对付匈奴,被晚明思想家王夫之赞誉为“古今未有奇智神勇而能此者”。最终班超出使西域三十载,收复五十余国,在一段时间内实现了汉武帝都未曾触摸到的梦想: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
他们中还有拓疆拔城、威震四方的唐朝名将苏定方、高仙芝,使得大唐在中亚的势力拓展至阿富汗一带,中亚五国完全纳入到大唐帝国的势力范围内。以及功名赫赫的大清名将左宗棠,六十多岁的他抬棺西征,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陆续收复了中国南疆的各个城池。收复的面积相当于今天的八个湖南的面积,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使得泱泱大国六分之一的国土再次回归中国。
就是在那里,他们一生戎马倥偬,所显示的勇气、智慧和毅力,所展示的他们身上的那种动人心魄的魅力,为后世垂立下了文韬武略的大将风范,影响后世两千余年,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
或者,有关那里的印象,还会让我想起开辟丝绸之路的汉使张骞,这位“凿空”西域,远播国威,造福后世的名臣,也曾在那里,两度被匈奴所俘,又两度死里逃生。他第一次出使西域时,带着100多人,历经13年后,只剩下他和堂邑父,还有他的匈奴妻子三个人活着回来。张骞出使西域,既是一次极为艰险的外交旅行,同时也是一次卓有成效的科学考察。张骞对广阔的西域进行了实地的调查研究工作,回长安后,张骞将其见闻,向汉武帝作了详细报告,这就是《汉书·西域传》资料的最初来源。之后,由于张骞又随卫青出征立功,“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被汉武帝封为“博望侯”。
又或是被长久扣留在匈奴的汉使苏武牧羊的故事。故事中描述着: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
一个被西北方的匈奴民族虏去作为人质的朝廷命官,在塞外寒风中吹奏着那管长箫,那管已经吹奏了几千年,似乎至今还在吹奏的长箫,给使节这个字眼敷上了一片苍茫的底色,与它连在一起的,永远是萧瑟的衰草、凄清的飞雁、以及孤独与落寞……
偶尔,关于那里的印象,会是一首深情却凄凉的歌:“对面山上的姑娘,你为谁放着群羊;泪水湿透了你的衣裳,你为什么这样悲伤、悲伤……”,那歌声渗透着对命运的质询和追问,渗透着对爱情的挚情和怜惜。有时,那又是另一首歌,是那个叫做王洛宾的老人,“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毡房,都会回头流连的张望,…….,我愿变成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那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地抽在我的身上”,那是一个诗人牵肠挂肚的爱情和情思。
甚至,关于那里的印象,也会让我常常想起唐朝的三藏法师玄奘杖籍去国的取经之路及他留下的路书《大唐西域记》,他跋涉的脚步也曾行至于此、盘桓于斯。
我初印象中的新疆,就是这些片段的样子,或者大体就是想象中这个样子,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异域风情歌舞荡漾、边塞诗意接天熏日、历史风云滚滚弥漫的地方。我甚至有点固执的相信,我的想象大约不会有错。
而随着身边朋友接二连三的前往新疆旅行和自驾体验,归来所带给我的讯息,无一例外地对新疆的风景都是溢美之词,赞不绝口。我也开始变得踌躇和怀疑,在我的心目中,当我过于注重它的文化意义时,新疆的印象是不是太抽象了、太单调了,一定还缺失些什么。没有自己亲自跋涉过的位置都是生命中缺失的地方。
人生如寄,寄意山水,寄意诗情,寄意远方。我所知道的,正如新疆的哈萨克民族,还保留着古老的传统,他们永远无法停留在一个生活坐标上,即使没有驼铃,他们也要迁移牧场去远方……。
就像一道平静的直流电波,突然受到了某些外来的刺激响应,开始振荡不已,难于收敛。而我原本就一直对新疆之旅渴慕已久的内心,也开始变得骚动不安。
于是,我背起诗囊,远投千里,踏上了新疆之路,踩着张骞、玄奘的足迹,博考和言寻历史的源流,心怀真情,亦步亦趋,逾山涉川,无关使命,不取真经,只为寻找张骞、玄奘西行之后1300余年这不一样的西域风貌。
文/风过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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