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限制了我们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国家处在计划经济,粮食是按户、定时、按人头、分大小限量购买的。

邻居家因为男孩多,食量大吃得多,月底时经常要到处借粮,下个月买了粮食就要先还上。那会儿流行的口头禅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人吃不饱,冬天还特别冷,几乎隔段时间就会下雪,狂风吹得大雪鹅毛般纷纷扬扬。

小院里上场雪刚化完,新的降雪又来了。每到冬天,我的手脚都会长冻疮。

尽管如此,小孩们还是很喜欢瓦房的屋檐下,那长长的冰凌,冰凉透明坚硬。

一个人负责用长竹竿捅,令一个人就站在下面接住。捅下来后就戴上手套抓住粗的一端,冰凌成了冰剑,嘭嘭对打几下碎成渣。

这时候,我家西窗玻璃上就会有个透明的圆圈,是哥哥用嘴和出来的。

从圆圈向外看,可以看到马路,我们几个每天轮流趴在那里,眺望马路的尽头,盼望着姥爷早点到来。

马路上没有公交车站,骑自行车的人也不多,离家最近的车站也要走半个小时。

早晨从热被窝里一觉醒来,却发现姥爷已经到家了。

地瓜干、玉米面、红豆、花生还有一咬一口水的大青萝卜。

只要是他们地里种的,都要挑选最好最大的,装满整整两个大麻袋,我们雀跃了: 有食物了!不挨饿了!

但我那个时候,忘记问问姥爷:他一个人的肩膀,是怎样从几百里之外抗过来的。

姥爷脚上穿得是笨厚的“蒲袜”(当地的叫法),蓝布做的老棉裤用绳子扎紧裤腰,同面料的棉袄刺愣着,我们叫它“撅腚小棉袄”,因为短,人一弯腰就感觉到冻腚。

一直务农的姥爷心宽体棒,腰板直、走路带风大步流星。60多岁的样子,花白的短发贴着头皮,倚着屋墙坐在午后的阳光里,一脸满足看着我们。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他喝几口白酒、吃一粒油炸花生米、手抿抿下巴,看我们争抢吃着他抗来的米面,呵呵呵呵笑出声,露出了牙花子。

印象里的老爷,一直就留在这个样子里。

年少的我们在成长,几乎忘了随时间的流淌,姥爷会渐渐老去,会因为走不远了,与我们的见面一年少于一年......


长大以后,我们才知道,姥爷活得很不容易。姥姥走的时他还不满四十几岁,六个孩子只有大儿子刚结婚,最小的儿子只有3岁。

他没再娶,孤单地守着几个小孩子,一夜一夜数着日子过,一年一年盼孩子长大。

孩子大了,日子就会好了。

可是,二儿子随军校迁到了千里之遥的内蒙,后复员返乡;凭学习好闻名乡里的小儿子赶上文ge,与大学错过。

他咬牙挺着了,无怨无悔地带着儿子们下地种田,养活一家。

盖房建屋,儿子们结婚生子了;积攒嫁妆,三个女儿也嫁人成家了。

刚想喘口气歇一歇,不测风云又来了。

先是替他分忧的大儿子患癌,折磨了三年,撇下老父亲和孤儿寡母走了;后来是他最喜欢的小女儿,生孩子大出血,一身两命。

白发人送黑发人,想起来就痛断肝肠。


村里人听见姥爷在叹气,但他还是挺立着,头发全白,皱纹更深。

但愿时间治愈过他饱经风霜的心灵。

因为心宽,姥爷的身体就没得过毛病,腹疼水、退烧片就是他的药,包治他所有的不舒服。

那次还是妈妈发现在姥爷的脸上有个肉瘤,不疼不痒慢慢增长。

妈妈要姥爷去医院做检查,他说啥都不去:“不碍我吃也不碍我喝,去医院干什么。”

回到村里,赤脚医生告诉他一个偏方:用大蒜汁常擦。后来还真自愈了。


后来我们长大了,有能力尽孝心时,姥爷也到了风烛残年。

可他不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故土,就想依靠儿子们生活。于是女儿们多出钱,姥爷就在几个儿子家里轮流居住和吃饭。

谁成想,儿媳的脸色和给他吃的饭菜一样,竟然越来越差,苍老的姥爷心冷之极,但他还是委屈着自己,退出了儿子们的家庭。

远方我们还在按时汇钱,一直以为他过得很好。有几天妈妈一直心跳难安,于是,妈妈、爸爸、哥哥和我全都请了假,一起去看姥爷。

荒凉的田野中,一间四处透风的简易房,那是生产队为看护地里的庄稼而临时搭建的。

土炕上的姥爷,紧闭双眼、看着似乎没有了呼吸,一张已经没边的破席压在他的身下,几十元钱露了出来。

妈妈爸爸急忙拉着我们走到他身边,哥哥和我大声喊着:“姥爷!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再后来,舅舅、舅妈和家里的亲戚来了,忙着给姥爷洗脸洗身、穿衣服、穿鞋袜......

谁哭了?谁没哭? 也都忘记了。因为我对眼前的一幕,不敢置信也无法接受。

眼泪里,亲情在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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