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中午,那时候我还暂时在朋友家中休息。那幢楼的第一层是一家私家菜馆,格局应该与普通家里装修无异,因为路过好多次,我曾偷偷往里面看过。这种店,应该多是招待老食客。最好是周末,认识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如果是在楼顶,有满天星斗就更好。而做菜的女主人,也是耐心和善,有种好酒深巷人未知的感觉。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踏脚进去,询问他们散落在楼梯间的一些餐具是暂时存放,还是打算丢弃。如果不要了,我能否将他们捡走。那是大大小小好几个餐碟,想必之前因为没有用上而残留在橱柜深处,等到见天日的时候即为丢弃之时。得到允许后,我端着它们上了七楼,手臂发酸,下午又提着前往工作场所,晚上坐着公交,唯恐一个刹车它们就打起架来,轰轰碎去。
直至它们在沸水中煮开,盛上菜后,我才终于相信,这些东西重新焕发出了该有的生命力。
还有一次,是朋友在家中吃完甜品,对方随意问上一句,这个盒子你还要吗?我拿在手里捏了片刻,觉得是塑料材质,养草都显得有些不合适,于是便断然拒绝。但记得他当时口中的那三个字——收藏家,即使后来我觉得用收破烂形容似乎更加贴切。
暗自回首和思忖,这么久以来我似乎开始变得喜欢收集一起乱七八糟的东西,花束的精美包装纸、装罐头的玻璃瓶、专门买来任其枯萎衰败的莲蓬,即使只是一条蛋糕盒上的丝带,也要缠起来才罢休。有时候在老街的店铺门口看到掉漆的老式长椅,也倾向于占为己有。
直到我开始对乔小刀有简单的了解,才明白自己高中时候从垃圾桶中捡回丢弃的杂志,喜欢一些东西重复再利用,完全不是任何病。
【外滩画报】曾经为他做过一期报道,里面写道:“他在丽江的工作室里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自己动手做的。邻居扔掉的旧沙发,买块海绵和花布,把海绵铺在沙发表面,上面覆盖花布,再用钉子把花布钉平整;买来木条,给沙发做腿,另一个崭新的沙发就问世了。去货运公司购买扔掉的木质货运箱,30 元一个,买了 10 个,木质货运箱很结实,打磨完、上油漆后就可以直接使用,一个做了茶几,一个做了电视柜。菜场里买来的菜板,钉上三根木条,就成了茶几。向水果摊的大妈讨来几个塑料箱,用木板加固后变成了书架,剩下来的边角料给多肉植物做了个家。”
听起来简直像个极度缺钱的人,但这个时候,他身上已经有不少便签:民谣音乐人、画家、设计师、丝网印刷专家、微薄之盐创始人、木匠师,每一项都足以谋生和获得物质财富。
但这种对物质和旧物的珍惜和改造之心,让每一个浪费的人都心有羞愧。在物质发达、金钱充裕的时代,是飞快的发展脚步、内心用无边际的欲望,逼着我们前进和丢弃。而在之前的漫长时期中,人们所学习的一直是那些坏掉的东西,该如何去修理。
小时候流传在长街短巷的修锅碗瓢盆的声音,是年久失传的歌谣。我家里至今都有那种底部是牡丹花纹图案的旧瓷盆,破掉的母亲早就丢掉,因为无人修补。但在儿时的记忆中,电焊融化掉的铁质液体融进破洞中,外观受到损伤,但整体上仍旧很美,如果经过磕磕碰碰,倒显得更具有风情。不像日前的塑料盘,破一个洞后,就只能丢掉。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觉得手艺人真是个令人崇敬的职业,比什么脑力工作者来得都要有意思。看一件东西从自己手中慢慢诞生,这种愉悦和欣喜,是根植于心、手、念合一。
话再说回来,我在网上看到乔小刀设计的一些作品,他用废弃的汽车零件制造的电瓶房车“小刀一号”;又用拼凑法把各种收集来的旧窗户随意拼成墙和门,做成了带有 100 多个小格子的中药柜,叫做“光年药铺”。
偶尔出现在公众视线中,他照例穿着自己制作的蓝色工作围裙,头发有些长,整个人仍旧很清瘦,与之前好像没有产生任何区别。但他成长的轨迹早就令人难以追赶,活到老、学到老、用到老。“在丽江计划用两年时间可是否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木匠,然后打算几年后开始研习厨艺,利用累积的生活经验,看看自己能否做一名厨师。回归自己喜欢的、有变化的生活,是我最大的乐趣。”他为自己制定下这样的计划。
在【一席】演讲和一些采访中,他反复提到一个观点,“走路总有风景可拾”,即使只是一路走过去拾拾捡捡,都会有不小的收获。用眼睛去看,用手去拿,用脑子去想,最后再去做。
最终会形成你想要的样子。
后来,在我的眼睛里,丽江不再是多么小资和梦幻的地方,那些栖息都市繁忙灵魂的地方,应该也有一间叫做“消失的光年”的屋子,值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