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个喇嘛都从树上跌下,有功力高的还勉强盘腿坐在草丛中,却也不免嘴角溢出鲜血,功力低的却爬在地下,连身子也挪不动了,大口喘息,血沫喷洒而出。道士们境况比喇嘛们好的多,只站天枢位的最年长者颓然做在地下,长剑跌落也是不知,两手在空中摸索,惊惶道:“我……我……我瞎了……”天枢位被破,七星雷法剑阵也随之消散,其余道人又为空中巨变震慑,都惶惶不知所措。
玄和子傲立道士中央,丹红一片,如长夜明灯;秋湖子落在一棵树上,向着远方满脸堆笑,那是在跟王方旋打着招呼呢!
空中传来一阵平平话音:“尔等是清微派的吧,可报上名字,或许还能留得性命。”
道士们四面张望,空中阆寂无人,难道是黑鹤白猿发出人言?一鹤一猿功法惊人,已是让人骇然,再要会说话,岂不是妖怪了?却也不想,它两个只肃然站立,没见动嘴。有一个年轻一点的道人,强打起勇气勉强道:“你……你……阁下是谁?何必藏头掖尾,出来说话!”
“混账东西!”话意里似带怒气,空中话音却仍是平平无一点情绪:“我的名字,尔等不须知道。快报上名来,不然须臾要了尔等性命!”
其他六个道士此时都惊骇不知所措,站天枢位道人毕竟年长,这时也从刚瞎了后的惊惶中醒了过来,他摸索着搭着一位来扶他同伴的肩上,站起颤声道:“阁下是无奰子真人吧?晚辈清微大观道人携师弟听风、悟雨、晴心、晦意四位道人及师侄花飞谢、云无忧稽首了。就不知前辈是正一、全真甚或茅山、阁皂、武当、龙门那派那宗高人?”
“呵呵,那妮子大胆,竟把我的名号也说给你们了!”空中声音自然是无奰子的,他又道:“至人纵情逍遥于天地间,只有无知辈才去分宗别派,为俗世立法。我也无宗无派,妮子既然说与你了,你只知青城无奰子即可。”
“哎!”空中叹息声起,道:“遥想昔年,我与洞渊月峡叟也曾见过几面,他虽太过痴迷符箓雷法,与性命二道颇有欠缺,倒也算以小道入大成,与道法境界有些所悟。岁月悠悠,昔人已逝,不想尔等没出息的,竟将清微道门沦落如斯,还与那些异门外道密宗秃头们混在一起,真是丢尽了洞渊月峡叟脸面。呵呵,我早说于他,道不可传,不可教,他就是不信。
“至于尔等什么七星雷法剑阵,偷学武当皮毛,也敢称雷法?清微雷法,持一气浩烈,震荡天地,与武当雷法取四象动静方圆之势,各有所长,并无高下。尔等这雷阵,即无清微气贯长虹之势,又无武当四象之力,不伦不类之极。清微雷法当年赫赫威名,都被你们败坏殆尽!方儿,你过来,给他们看看,什么是清微雷法。”
王方旋听无奰子感召,起身踏着树梢而来,少女也跟在他身后,两人一白一紫,飘然而至。那个年轻道士看少女竟与王方旋相偕站在一起,突然乾指骂道:“你……你个妖女与他们一伙的……骗了我们!”跌足地下的喇嘛也有人指着少女大骂,只是叽里咕噜说的不是汉话,王方旋也听不懂他骂些什么。
少女哼一声道:“这把年纪了,说胡话也不羞么?我骗你们什么?我说青城五子门下王方旋有三个师父,你们挡住他鹤猿二位师父即可,我去对付他,那点骗你们了?你们蠢材,自己输了,有什么话说?我还和王方旋斗了个不高不下呢!”又听道士骂她“妖女”,心里生气,长鞭忽出,无声无息卷到年轻道士面前,看着要卷破他面皮,一股莫名大力突然点在鞭稍上,长鞭瞬息反卷回来,看着要卷上她自身时,王方旋在一旁拉她一把,才堪堪躲过。
她吓得心脏砰砰直跳,一手抚胸,站在树枝上跺脚娇嗔道:“无奰子师伯,你以大欺小,我回去要给婆婆说的!”
“你这妮子,恃宠而骄,这一套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处。”无奰子空中话音道:“我也不是你的师伯。你婆婆不过昔年故人,卖她几分面子,今日不处罚你也就罢了,你还要在我面前动手,真是不知死活!也就方儿心软,罢了,看他情上,就不与你计较了。方儿,你向前来,给这些清微后辈演示雷法。”
王方旋心中一愣,他却学过什么雷法,如何演示?但知师父既然如此说了,必然有所缘故,遂起身跃下,跟玄和子站在一起,直面道士。
他神思凝结,无奰子背身坐于水泠崖影像,显于眼前。就听无奰子道:“所谓雷法,不过借阴阳二气相激相冲之势,而行雷震电击之相,其中道理,我早说与你知,便你,借气伎俩也熟悉的很了,只是没行过雷法罢了。锦屏山气林气,你也熟悉,还曾行过镇气之法,对山林中阴阳二气运行脉络,想必已知,静心体悟,雷法自然便会。
“你且听口诀。造化为真兮如铜炉,二气相冲兮两明童;上致明霞兮日月烟,外应风雨兮百液津;清兮微兮心我无存,玄兮冥兮幽远育婴;青锦披裳兮垂玉铃,垂绝七日兮自充盈……”
口诀中皆是些道家隐语,明童为腹,育婴为肾,青锦为肝,玉铃为脉络,其他还有种种隐语,说的是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口液肝汁;又垂绝七日,取《易》“七日来复”相,一来一复是为周天。大约而言,口诀说的是以体中汁液为引,意行为导,调配脏腑经脉之法。王方旋按口诀所说,将引导调配法行满周天,体中自然生出阴阳二气,他又细察体内二气端倪,运行神思于其中,进而延展出去,外于山林阴阳气相合,人身不动,突然从地上浮起,浮至半空,竟在空中缓缓步趋行走起来。
听风、悟雨等六个道人围在瞎眼的大观道人身旁,手中剑举起,对着空中王方旋,剑尖微微颤动。他们心中惕然,知这空中白衣少年接下来必然是雷霆一击,只是不知这一击自何方而来,从击在何处。惶然间,只感到身边有细微嘁嘁喳喳声音,又觉身边气息越来越重,似乎周边气流全往这一处卷来,且相互摩擦发声。
就如暴风雨前的安静,这一处山林里此时突然静寂的可怕,草丛里惯有的小动物爬来爬去悉悉索索声音、山风吹过树梢簌簌作响之声全都听不到了,道士们耳中只有空气摩擦嘁喳声,别无余响。一种大恐怖掩上他们心头,眼瞎道士大观挣脱扶着他的两个道士之手,摸索着找到天枢位,举剑摆个架势,其他听风、悟雨等也各各脚步错落,两人护佑大观身旁,四人站在他们前面,摆出七星雷法剑阵以应付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
没有人说话,或者这凝重空气、无名恐惧使人不敢说话。离道士数丈外,散落在树下的喇嘛们也挣扎爬起,忍着脏腑内伤,六人为底,自下而上五人、四人、三人叠起罗汉。底座六人盘腿坐下,一手搭于另一臂上,单掌竖起,闭眼空中念佛;二层五人,各各斜腿踢出,脸上神色狰狞,显庙里镇煞神将相;三层四人两两将手中短杵相交,脸上或悲或喜或怒或泣各各不同;最顶上三人双掌合十,口中反复念诵,声音越来越大,仔细辨听,是为“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罗、摩尼钵纳摩、入缚罗、钵罗嚩多野、吽”。
少女其实于密宗这些红教喇嘛修行颇熟悉,她坐于树梢,听得明白,此为“大灌顶光真言”。随着不绝真言声,红黄二气笼罩在叠罗汉十八个喇嘛周边,渐渐凝聚成大佛像。少女看的明白,这佛像右手掌上仰,安于左手掌之上,两拇指头相接,依稀结的就是大日如来法界定手印。这些喇嘛竟结阵观想出大日如来相,这是要与王方旋所行雷法殊死相抗了!
王方旋在空中平平横跨一步,道一句“太上借法”,道士们就觉得地上平平卷起气流,越过他们,向十八喇嘛卷去。王方旋又向前斜跨一步,道一句“清微正音”,道士们就觉眼前一黑,再能视物时见喇嘛周边大树上扑簌簌飞出几许鸟儿,四散惊惶飞逃,却飞不过几步,似乎撞到什么了,又从空中全跌落地上。王方旋跟着又横折斜跨,走出了个之字形,最后站定,道:“破一切障,始于无名。”身下长剑大牙突然离鞘飞起,他半空中捉住,轻轻挥出。
没有声音。或者说道士耳边听不到声音。只是身体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血液体毛全都不由自主震颤,眼前又浮现出无数光点,红的黄的紫的蓝的,不停碰撞飞逸闪烁明灭,跟着又只剩下白色雪花,最后是黑茫茫无垠无极……
他们再睁开眼时,王方旋已从半空中落下。十八喇嘛依然叠着罗汉,却也听不到念诵声,嘴角全都耷拉下来,显出一种似笑非笑神貌。又过一会,突然呼喇喇一声,叠罗汉散开,十八喇嘛全都跌落地下,除了眼瞎的大观,其他道士全都瞪大双眼,看的分明,喇嘛们无伤无害,就那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