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虽然眼瞎,心里却比其他六人明白更多,他扑地跪倒,向着王方旋站立方向不停叩首,口中只道:“宗师,前辈,我清微道派衰落百年,不想还能叫弟子亲历纯正清微雷法……只求宗师前辈看在我清微前辈宗师洞渊月峡叟情上,将此雷法传于我们这些不成器弟子,以求留一线清微苗裔于世。我们此后便为宗师门下走狗,为奴为婢,任驱任使,若有违背,将我们神魂打在幽冥阴山之下,永世不得解脱。”
王方旋面貌无悲无喜,冷冷道:“我师父已走了。他说,看在故人洞渊月峡叟面上,饶尔等狗命。尔等资质,学什么雷法也是无用,这就散了罢。”
大观听他此言,却不死心,仍然磕头如捣蒜不停道:“宗师慈悲,前辈垂怜,我等资质鄙陋,却都是清微嫡传……只盼前辈传下雷法,我等日夕参悟,便我等学不得了,也留给后人,只叫清微雷法莫断了传承……”
王方旋突然运气行“金声玉振法”,破口喊道:“即饶尔等狗命,还求什么雷法,贪欲如此之多,修道何为?还不快滚!”
“滚”此出口,其他六个道士耳中轰鸣作响,耳中眼中鼻中口中竟全留出血来。他们又见黑鹤白猿都转目怒视,身形欲动未动,看似就要过来将他们立弊当场,而大观道人也是五孔流血,却半疯了般还是叩头,口中只喊“宗师慈爱,前辈垂怜……”他们却没疯了,还是惜命,两三人上前赶忙挟起大观,拽曳着他向山林外江边逃窜而去。
王方旋看着道士们远远不见,突然腿软,跌坐在地上,口中喷出一股血来。以他功力,勉强行雷法倒也不差,但绝不能一雷之威,便震死十八喇嘛,还得无奰子暗中助他聚气,方有此威力。饶是有无奰子相助,他这晚上先行镇气之法,又发“灭剑”之势,精气消耗已多,再行雷法,不免用功过度、精气耗散,丹田脏腑内此时空空如也,全身虚脱,眼前发黑,晕了过去。半晕中就听少女声音:“我也走了。铃铛儿就送你了,换你一顶方巾,很是吃亏呢……不过你师父打我,你还扶我一把,我也念你的情,我的名字太多,就说一个与你知吧。‘因芙蓉而为媒兮,惮褰裳而濡足’,我叫神女褰裳,你可记清了……”
他再睁眼时,林中昏黑一片,身边只有玄和子、秋湖子二位师父。秋湖子捧着几颗蛇胆,口中呵呵有声,只叫他吃,他皱眉苦脸吃下,胸腹中一团火烧,精气渐渐回复许多。默默盘算,此时应有四更天了吧,又向周边看去,夜视眼力,竟除了树木外什么也看不到了,连那些喇嘛尸体都是不见。他心中惊异,就见白猿秋湖子扭扭捏捏学了女人走法,又手舞足蹈比划一番,他与鹤猿二位师父心思相通,自然明白秋湖子意思是说那叫神女褰裳的少女不知用了什么药粉,将喇嘛尸体全化成水,渗进地下了。
这神女褰裳竟会如许稀奇古怪门道,王方旋摇摇头,口中也不由啧啧有声。虽吃了数颗蛇胆,他这时依然精气困乏,遂倚着棵大树树干,盘腿入定,调息脏腑气脉,运功一一收束丹田散落微弱气息。两个师父,玄和子、秋湖子自然站他身边为他护法。
这一运功,又两三时辰过去,王方旋再睁眼时,太阳已高过树梢,林子里鸟声悦耳,蝉声清亮,生机跃然。他眼前又是一片青翠丛林,什么道士喇嘛,似乎都没来过一般。他突然想起,昨晚上与杨慎夜谈时,杨慎酒中似乎说过今日要更与他细说护卫密使自宁夏到蒙古一事,看着已届辰时,杨慎应该已起床了,莫要找不到心急。这一时他精气也回复七七八八,遂起身辞了两位师父,飘然下山。
王方旋还未到江边时,就远远见一叶孤舟泊在江边,舟里下来几人,向山中急匆匆赶来。他又行几步,看清来人是家中几个老仆,及昨日杨慎带着的黄三破黄都头。他赶上前拦住他们,话还没问出口时,就听黄三破大喘气道:“王……王小官人,可寻着你了!状元老爷自早起就找你好一会了,家里来了锦衣卫官爷,他要找你过去商议事情呢!”
“锦衣卫?他们找我做什么?”王方旋皱起眉头,心说莫不是因什么五子妖邪和那日桓候庙前事来拿我的吧?哼哼,倒来的好,正好跟他们算虐杀卖茶大嫂孩儿的账呢!黄三破看他脸色不虞,又批头散发,神色也颇有些困倦,遂赔了小心道:“想应该是有些要紧事吧。状元老爷还吩咐了,找到小官人后,请小官人速速回家,也没什么大了不起妨碍,只是商讨些远行塞北事宜。其他,小人就不知了。”
王方旋看他佝偻着背,脸上十分恭敬,话里话外都透着些谄媚劲儿,与自家那些趾高气扬眼神里只拿他当个不听话小子看的老仆们比起来,着实顺眼多了。只是他人品确实太过猥琐,一口糟烂黄牙,吊稍眉毛,脸上表情陪着笑容,倒比哭容还看着难受。他心道,若是状元郎找,想必真有急事,也不必与这些腌臜人多口舌,只管回去再说。遂振衣向前,几步走到江边,也不说话,先进舟中,背手独立船舷,看悠悠碧江水流不歇。
一来他这时精气还未全复,二来也不用在这些人前显本事,所以“忘字法”渡江虽然更飘逸快捷些,也自用不着了。
船行急速,一时渡过江去。王方旋下船,披散头发走入家门,真还说再寻方巾束发呢,就见嫡母彭氏等在门口,看他进来后,忙不迭骂道:“你个不省心的……官老爷们都等你许久了,怎么才来?呀,这是去哪里疯了一夜,头发散乱成这个样子,如何见人?许是昨夜去安氏贱婢哪里了?她怎么也不打发你整齐点出门?又或者去哪个窑子里混了一夜,想是没钱人家把头巾压着了……”
彭氏污言秽语,很是指摘了一番,王方旋蹙眉,忍了多少年的火气终于忍不住了,回口道:“母亲说话怎么如此难听!什么官老爷要见我?我向来就这个样子,若嫌弃了,也不用见我,我走便是!”
他回头就要走,彭氏一愣,全想不到他竟会回口,又见他要走,忍不住破口要大骂,骂未出口时,就听身后有人道:“方哥儿回来了?这一晚上想是也累的很了!”就见一人从身后走出,青衣襕衫,戴顶秀才方巾,面色清矍,正是杨慎。
原来遍寻王方旋不见,他也心急,遂让王方经陪锦衣卫来人说话,他自出来到门口等着,见这母子两口角,遂上前解围。他又向彭氏告罪道:“伯母勿怪。是我昨日晚上请方哥儿出去办点事,事情颇繁杂,只到这时才回来了,劳伯母担心,实我之罪。”他又作半揖。彭氏见如此煊赫的状元老爷向他作揖请罪,一时呆住,手不知手脚不知脚竟不知怎么办了,只是口中喃喃道:“呀,这如何使得,不折煞老婆子了……”
王方旋见杨慎过来,自门口转身道:“状元……老爷,不知锦衣卫中人寻我何事?”杨慎微笑道:“也无甚事。你这一晚想是累的很了,先到我房中盥洗一番,歇息片刻再说。”他又向彭氏道:“伯母,我还有些事要烦劳哥儿,就先带他到我房中去说,事完再让哥儿去伯母聆听慈训,不知可否?”彭氏愣愣怔怔,道:“呀,这没出息的小……哥儿,状元郎即有事找他,自去说事即可,我老婆子也没甚要训他的,只是他披头散发样子,如何见得人……”
杨慎道:“我还有顶新头巾,与哥儿用便是了。”招呼了王方旋要走,王方旋到彭氏身前行礼道:“母亲在上,我先去与状元老爷回话,晚来再向母亲问安。”看彭氏依然愣着,不等她再说什么,起身随着杨慎便走。
两人走至杨慎黄娥下榻院子,黄娥早早迎了出来,看王方旋披散头发,脸色发白,颇显疲乏,也是一愣。她心里仔细,也不问什么,只吩咐了丫鬟服侍王方旋盥洗一番,又寻出杨慎的一方四方平定巾,叫丫鬟帮王方旋束了发,另安排了粥菜,与杨慎陪着王方旋用了一碗。
他二人周到,王方旋心里不由感激,暗叹道这还在家中,自家人竟还没有客人亲切!他见吃过饭后杨慎只是喝茶,黄娥又陪着说些闲话,他们也先不与他说锦衣卫寻来何事,更不问他昨晚上干什么去了,知道两人见他疲乏,还不想他烦心事情,心里更是感念。又想昨晚事要说于他们听么?想了一会,心道那些道人喇嘛好像是为江淮二十八宿招来的,说于他们两个叫他们有些防备也是好的。遂向两人说了昨晚上事,与道人喇嘛过招详细简略提提,只说听这些腌臜人说,他们好像都与江淮二十八宿有关,是他们请过来报仇的。神女褰裳也略过不说。
杨慎听后,沉吟许久,方道:“原来如此,七个道士十八个喇嘛,又会什么雷法剑阵观想大阵,难怪方哥儿你如此疲乏。也就你的本事,才能应付呢!”王方旋笑道:“我倒没做什么。有我玄和子、秋湖子两位师父,再多臭道士喇嘛,也讨不了好去。现在那些喇嘛已死,因同是道家一脉,饶了道士狗命,想必他们也再无胆做些什么。倒是这江淮二十八宿,颇有些手段呢,能请这些鼠辈来,以后说不得要找些什么阿狗阿猫的烦扰,我自是不怕他们,不过状元郎,就怕他们暗中找你们麻烦。”
杨慎轻轻一笑,道:“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倒也不怕他们。只是锦衣卫中人今日过来,也与昨晚上事有些相关呢!”王方旋一惊,心想他们怎么与昨晚上事有关?还不待问,杨慎就细细说来。原来锦衣卫人今日一早便道,寻到杨慎说话,说是卫所放在江湖上的眼线传来消息,有数十个高手要到阆中找王方旋麻烦,却不是什么江淮二十八宿请来的,而是宫中东厂手段,招了些江湖人士,要来对付王方旋。
“东厂?他们也是朝廷衙门中人么?要对付我干什么?”王方旋不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