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槐树

家乡的槐树

“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的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

        ——郁达夫《故都的秋》

我所住的庄子人口不密,但关系可暖,像月光,于是庄子的外形便酷似一轮镰月,那株老槐树,便位置于月尖儿上。

每年七八月份,山上核桃还没上油,毛栗也枣核大小,这时伯闲不下来就去夹槐米去了。槐米凉血止血,清肝泄火,可做药用,但要量不大,而因此大部分槐米做了染料和食用色素,但是收价不高,槐树又长的野蛮,因此很少人去做这苦力。树上夹下来得赶上好日头晒,不然一受潮湿便成了黑色,价钱自然也打了折扣。可怜那时家里还供着我们姐弟三人上学,而伯又无一技之长,便只能做这别人不甘愿的活计了。槐米含苞待开的时候是采摘的最佳时刻,正好逢我暑假的日子,便回来帮伯的忙,自然有运气亲近这棵老槐树了。

槐树长在一户刘姓人家的门口,自然就跟着姓了刘。听爷说他还没有我大的时候这棵树就在这扎着,也是这般粗,这样茂。刘家仿佛早就有了“专利权”这个意识,很早就给槐树供上香火,早晚焚香磕头虔诚至极,也神奇,刘家的后辈人才迭出,一茬接一茬:做生意的,当官的,为人师的总是他们各自圈里的翘楚,人忙也便不再回来,留下刘家老太敬树上香,子孙们只在过年,清明和中秋回来,也是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低调给这上庄人家蒙上一层神秘,也更让我们加深了对这棵树的虔诚崇意。也有些眼红的人馋人家的光景,硬说这树根发的太长钻到自家地里去了,枝伸的太霸遮了麦地的阳,妄言要用斧子劈了,这便是露骨无遮的赤条条嫉妒了。

关于这棵槐树,孩子是不会在意到是否有让家族兴盛的神力,也不知道那一年到夏的白色小花有中医所言的功力。所以他们是惧怕的,惧怕是因为传说这棵树里栖着三条大蛇,你若走近过这棵大槐就极容易有这样的联想:树根虬壮深扎地下,在地表也可略见根脊,簇拥着三四个青壮年合抱才能圈起的树身向上冠出三条支脉来,均是井口粗细,又高凌于空中可俯瞰整个山谷,夏有槐叶遮阴挡雨,冬有枯木树洞隔寒,这三条支脉无疑便引来蛇了。在民间,蛇是被人们称作“小龙”的,人们敬它,便不伤它,对捕蛇人更是避恐不及,说来也神奇,捕蛇人的晚年都较为凄惨,这不得不是一种巧合。我是在槐树下捡到过蛇蜕的皮的,看那灰襟襟的一道子,鳞也可以瞧见,是条很粗的蛇,那蜕下的皮鼓起来可以伸支拳头进去,我捡着蛇皮兴奋的跑回家去想炫耀一番,婆怒怔怔的边骂叫我扔了这东西,“捡这干啥,惹灾的!”要说刘家人确实是刘家人,他们并未让捕蛇人来捉这红,黑,绿三条蛇,而是往树身下一日分几回敬些水果,摆出人蛇共处的太平态度,可惜,水果大半没吃进蛇的嘴里,进了我们这群野猴儿的肚皮。后来,刘老太被儿女们接走了,槐树便没人去一日三敬,水果伺候,我也再没有在槐树下捡到过一次蛇皮,伯说这蛇大概也跟着刘家老太走了,去山外护佑刘家人去了,我偏不信:分明是我们抢了蛇的吃食,这家伙斗不过我们去别处寻窝了。

蛇走了,槐树上的阴森被揭了去,槐树便成了槐树。那么,槐树,又是什么样子呢?

这年秋天,好不容易盼到暑假结束终于开学了,家里却凑不齐我和大姐,二姐的学费,伯无奈只得向邻里借了,李先生是庄里唯一的先生,为人慷慨待人也善,伯便登门向先生借钱,先生知道是给我们姐弟仨寻学费,便一口允下了,可三人的学费不是个小数目,先生借了四百还差一些,便带着伯去到这棵槐树下,

“是这,今年的槐米你夹了去,后晌就来,我叫你姐(先生的媳妇)来给你帮忙。”(刘家老太走后槐树便交给李先生了),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颤巍巍的接上钱回来了,到家便把我们三个叫到跟前,

“娃,李先生的恩你们得记着,能在为难时借你一毛半块的人都是恩人,李先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们用了三天时间才把槐树上的槐米夹完,伯心细,也舍不得一朵槐米花留在树上,再野的枝都要想方设法弄下来,这是三个娃上学的资费!老槐树,这次它像观音手里的柳枝一样,及时的帮助我们一家渡过这难,人与树,树与仙,人与仙,互相成全,互相饱满,在我初懂些世事的时候灌进一股清风,弥久不散了……

一个地方的盛与衰,兴或败总是与这个地方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人没了,龙脊便被抽了,剩下的只有死寂寂一片,峭楞楞鬼一般。二爸家已经从山上搬下去两年了,院口的石磨都不知被哪些人抬去了哪个地方,核桃树上再无拿着核桃刀剜核桃的孩童,正月十五的夜,再也没有挑着灯笼上庄下庄蹿的娃娃,月光,也再照不亮这形如月的山庄了,一户接着一户,一户接着一户,没几年光景人便搬得差不多了。庄子,成了野狗的狗庄,野猫的猫庄,人,也就不再回来了,而那棵槐树更像是一个走错时代的老者,用它错愕的枝杈洞穿着这寂冷幽暗的夜。我惊叹于山庄的陨落速度,它的衰败令我错不及防,同时,我该欣喜吗?还是不该呢?这是一个崛起的中国里无数个村落的一支,它代表着最后的乡村文化在中国速度里走向绝路,那个时代的那些人,如同那棵槐树一样,做了乡村文化最后的骑士,圪蹴在车水马龙人流不息的水泥路上,死赖在刘家布满蓬草的木门前,供果不再有了,人与人之间的微妙亲近不再有了,何时何地,何人何物是压垮这棵槐树的最后稻草呢?我分明听到老鼠在啮槐树根,蛆虫在噬槐树干,等它倒下了,有人会再怀缅它么,包括曾被它帮助过得我自己?

可到现在,我还觉得我的家是那个月牙儿状的庄子,人的关系也暖,像月光。故事里提到的槐树是一棵虬壮有力的大槐,扎在月尖儿上,泛的是绿光,长虫在月下跳舞,秋蝉为她伴乐,孩子们听的乐滋滋的,却偏要把那蝉捉了去,用婆婆匣里的白线绕着腿放“风筝”,槐树呢,它窸窸窣窣的摆动树叶,为这人们的入眠做最后的铺垫……

(文章人物皆为虚构,无恶意,无心偏,如有叨扰,拂去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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