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都是晴天,阳光看起来清清亮亮的,气温反而下降了几度,即便走进阳光里也是干冷干冷的。东门楼广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只是一个个蓝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多数人的脸。
经过八渡河桥的时候,河风还是会从脖子处往里灌,像闷在家里无聊又调皮的孩子,冰凉凉的手往大人的衣领子里使劲儿地掏。迎面而来的老人,口罩一半挂在脸上,另一半已经耷拉在下巴上,鼻子也舒服地漏在外面。
但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么在意对面露出的鼻子,会不会喷出带着病毒的气溶胶,也不怎么担心无孔不入的病毒会偷偷进入我的身体。算算日子,从1月20日钟南山肯定新型病毒可以“人传人”开始,这已经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的1个月后了。
我长期生活的县城名字叫略阳,是秦岭南边的一个比镇子更大一些的地方。几个大山簇拥的空档,河水冲击出一个相对平缓的地方,局促的住着5、6万人。南山、雨山,凤凰山、狮子山和象山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也挡住了每天照进来阳光,只有正午的时候小城才会被一点阳光略略照耀,除此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清冷的。
算不上闭塞,但地处陕甘交界地带的位置也算不上多通达。偏僻也有好处,疫情之下这里虽未能置身事外,但还算安稳,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病例,连疑似都没有,多少有些幸运。
小城百姓倒是欢呼雀跃的,但从上到下都不敢掉以轻心。现在没有并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于是该有的管控措施一样不少,暂时停止出入、小区封闭管理、挨门挨户排查,与武汉也别无二致。
说起来,这里也并非与武汉毫无联系。翻过凤凰山的山头,另一端有一个叫两河口的地方。如果在那里许下一个心愿,装进漂流瓶里丢进黑河,顺流而下进入汉江,经过1500多公里的远行,也是可以抵达武汉的。
全国叫黑河的河很多,仅是在陕西就有好几个。县城背面的这条河原名沮水,是汉江北、中、南三源之中的北源。黑河往下进入白河后,便入了汉江。汉江是长江最大支流,带着黑白河的气息,缓缓而下流经陕西、湖北两省,在武汉汉口龙王庙最终汇入长江。果真是同饮一江水!所以,这里与武汉也算得上一衣带水,一笔写不出两个“汉”字的本家了。
武汉的情况一天天在恶化,但毕竟离我们还远。我们能做的,只是天天守在家里,从小小的方屏上猜测和担心着那里的一切。
父亲是个散欢性子,常日里喜欢每天外出走走,与一众牌友按时集结是必不可少的功课,纪律要求比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不逞多让。往日准时准点,一日不得闲,突然闲下来,居家对他来说绝对是个挑战。三五日尚可将就,时间一长日子就有些难捱。待在屋里吃喝倒是不愁,大把的时间拿来琢磨吃喝,总是个出路。但吃喝再好,父亲也捱不住,总想着下楼走走,出门看看,甚至偷偷谋划着去更远的乡下,把早就备好的洋芋仔赶紧下地。栽洋芋或许也只是借口,再好的洋芋比起命来,不知道轻贱了多少,找个由头出去才是真的。
妻子是个谨慎性格,遇事爱较个真,为了打消老人的念头,不惜事事亲为。出门采买事宜一概不借他人之手,哪怕是戴双层口罩、挤超市、抢五花肉这些过去不屑的事儿,做起来都是干劲十足,更别说从超市出门,两只手提四个袋子,一步步往回挪的艰辛。用她的话说,“爸妈出门就爱闲逛,这瞅瞅那看看,去的净是人多的地方,我不放心!”
至于家里年级最小的儿子,因为学校延期开学,也被困在家里,一天到晚都在假装摇滚少年,不知道鬼叫什么东西。儿子是真正的骑墙派,这山望着那山高,凡是有出门的机会,都会尽可能的扯上一点关系,希望可以借机出门透透气。
“伎俩也太拙劣了,一概驳回。”大多数时候,他收到的回复都是如此。
我大约是从初二起就回单位上班了。前两天也在岗,只不过没人考勤罢了。今年的春节和立春,都比往年早一些。在单位和家的两点一线间,每次我会故意走的慢一点,东瞅瞅西望望,那些往日司空见惯的东西,换一个时间居然都可爱了起来。
一两株迎春花开在路边,或许是因为春天来得太仓促,还没有做好迎接的准备,几片花瓣稀稀拉拉的,完全没有迎春的热情,反而病恹恹的。往年这个时间,我是不屑见它的。春光正好的时候,我会带着一家人去更远的地方远足,那里的花更野一点,开的也更奔放一些。
巷口拐角处,是一家收废品的商家堆货的地方,各种废旧金属几乎占据了过道的一半。再从这里路过,一堵老墙上不知被哪个小鬼画上了一幅“武汉加油”的涂鸦,竟然无端端变得好看起来。
当然,春天除了和家人踏青,最美好的事情还有和一众友人相聚。三河口的夜市冷清一个冬天过后,会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重新撩骚起来。夜幕降临的时候,在渐暖的河风里,约上三五好友,抱一箱不需要煨热的啤酒,来一把冒着油花的烤腰子,膻膻地补补冬天的虚亏,再肆意的扯着嗓子吼上几声,简直妙不可言。
三河口是除了五山之外,县城里最有特点的地方了。说是三河,其实是嘉陵江、八渡河和玉带河,一江两河冲刷出一个坝子,这是春夏时节小城居民最爱去的场所,可以聊天、戏水,也可以在这里看水涨水落。但这一切都得等等了。
上班后,单位需要配合社区做一些疫情防控基础排查工作。基本的程序是,从社区拿到各小区住户的台账,然后由我们分组包干到楼栋和单元,挨家挨户上门去核实情况,了解家庭人员往来和健康状况。大概是小城不大,平时都住的不远,对于上门排查的危险好像也没有人在意,就当是窜门了。还别说,入户的过程,还真的遇到几个熟人,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但突然就窜到家里,还是充满了“江湖重逢”的喜感。
也是,灾难面前人们往往更容易亲近和抱团。但这回又不一样,疫情防控首先讲究少出门、不聚集,但这也不用作难,毕竟还有手机和朋友圈。
我的老家在县城往下嘉陵江上一条支流的岸边,河的名字叫青白石。说支流也许有些高攀,至多算得上一条小溪,只有到夏天雨水多的时候,河水才有些雄壮的样子。依靠经年累月的冲刷,河沟里累积了许多开阔地,从沟口到沟尾,散落着五六个村子,几千人总是有的。
虽然回不去,但前两天沟里的一众老乡却因为疫情防控聚在了一个群里。起因是镇村在沟的两头分别设置两个检查点,招呼一些老乡义务帮忙做些防范和排查的事。临时搭建的帐篷毕竟吃喝不便,几个朋友便合计,找几个在外工作的老乡捐点款,改善下检查点的生活,提供些消杀物资,也算是为家乡出分力。没想到,几个回合下来,入群的人居然有一百多号,捐款数额也远超预期。原来,爱这种东西,传染起来比病毒还快!
前几天,武汉还在下雪,纷纷扬扬的。立春过后的雪并不寻常,就跟着疫情一样,都该是特殊年份才有的事。雪会消融,一切都会过去,也终将过去。到那时,促席而坐,说彼平生,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