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王维郑虔之一:错爱
把王维和郑虔列在一起,有些不自然。
首先,唐代诗歌史上不见二人交往的记录(就笔者所见资料),同时,二人在文化史上的地位相差悬殊,前者是唐诗大家,后者似乎寂寂无闻。
但我们一定要把二人列在一起,也有充分的理由:
第一,二人都跟杜甫有过交往。
第二,二人都“站错过队”,犯过“政治错误”。他们都在安史之乱中被安禄山俘虏,都担任过叛军的官职,都受到过唐王朝的处罚。
第三,二人都是全能型的艺术家,王维工诗善画,苏轼在《东坡志林》中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这是苏轼高度赞扬王维山水诗成就的。王维诗画兼长,一向兼有诗人与画诗的天赋,用画意作诗,凭诗情绘画,使山水诗与山水画互为渗透,融而为一。
郑虔也是诗、书、画皆精妙,后世借他的名字来赞誉人善画山水或诗、书、画三者皆精妙。玄宗皇帝在郑虔的诗画上御批“郑虔三绝”,这是皇帝亲封的荣誉。
因为同是兼通诗画的大家,所以前代曾经有人把他们并举。陆游《弋阳县江上书触目》有这么两句:“丹枫岸边雪色芦,下有老翁方捕鱼。欲求妙师貌画图,王维郑虔今世无。”
这是我个人见到的把二人并举的例子。
但二人其他方面相差实在太过巨大。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艺术地位,无论是生前身后的个人声望还是后世研究者关注重视的程度,二人的悬殊竟如同天壤之别。
我们先说王维。说王维我们不谈他的山水诗,也不谈他的“佛诗”,我们只谈他的“情”。
在唐代诗人中,很多人都有旖旎的风流故事。李白结过四次婚,大诗人把写诗的激情放在结婚上,但虽然“阅人无数”,好像流传下来的风流佳话不多,只有“千金买壁”大家耳熟能详。
白居易不是多情,是“肾功能强大”,他老骥伏枥,老当益壮,老而弥坚。白有诗云:“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樊素和小蛮是白居易的家妓,这时的白居易已是风烛残年,而樊素小蛮,不过十八九,年方潋滟。白居易的《追欢偶作》中写道:“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意思是:我家里养的家妓,每过三年多,我就嫌她们老了丑了,又换一批年轻的进来,经常换新鲜货色,十年间换了三次了。
李商隐也是“后生不让前贤”,他的初恋情人柳枝。是洛阳一个富商的女儿。 走了柳枝,来了宋华阳。宋华阳是公主的侍女,陪伴公主到玉阳山修道,在道观里偷情,这之前李商隐想也不敢想,而现在他不仅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再后来,有锦瑟。李商隐有一首著名的《锦瑟》诗,刘攽在《中山诗话》中提到,有人猜测“锦瑟”是令狐楚家的一位侍儿,李商隐在令狐家受学期间,曾与她恋爱,但终于没有结果。
再后来,是荷花。民间传说他在与王氏结婚前,曾有一小名“荷花”的恋人,两人十分恩爱。在他进京赶考前一月,荷花突然身染重病,李商隐陪伴荷花度过最后的时光。这段悲剧给他造成很大的打击,以后的诗中他常以荷花为题也是对旧情的眷恋。
想想“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刻骨铭心,想想“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缠绵多情,令人荡气回肠。
被称为“小杜”的杜牧简直就是一个情场浪子。杜牧在宣州幕下任书记时,听说湖州美女如云,便到湖州游玩。湖州刺史崔君素知杜牧诗名,盛情款待。他把本州所有名妓唤来,供杜挑选。可杜牧看了又看,竟然没有中意的。就要求刺史在江边举行一次竞渡的娱乐活动,让全湖州的人都来观看。他可以细细地寻找。直至傍晚,杜牧突然看见有一位乡村老妇人,带领一个女孩子走过。杜牧看了好一会,激动地说:“这个女孩子真是天姿国色啊!”杜牧立即要订下迎娶的日期。老妇人说:“将来若是违约失信,又应当怎么办呢?”杜牧说:“不到十年,我必然来这里作郡守。如果十年不来,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嫁给别人吧。”女孩的母亲答应下来。
分别后,杜牧一直想念着湖州,想念着这位女孩子。可杜牧一直到四十一岁,才获得湖州刺史的职位。此时距离与当年那母女俩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四年。那位女孩子已经出嫁三年,生了三个孩子。杜牧感慨万千,写下这样一首诗:
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
另一则传说更让人觉得杜牧荒诞不经:牛僧孺在扬州任淮南节度使期间,辟杜牧为推官。在繁华的扬州,杜牧的足迹踏遍歌楼,宿醉不归。乃至淮南节度使牛僧孺不放心,暗中派人保护,如果杜牧平安无事,士兵们要连夜往节度使府发信报平安。有一日,杜牧调任回京,牛僧孺劝他切莫“风情不节”,并且拿出兵卒们发回的满满一箧平安帖,杜牧见此,又愧又羞。杜牧的风流轶事,与他的才华一样,传之于世。
但王维跟他们都不一样。别人是爱女人,王维是被女人爱。别人爱女人,到手了,分开了,像风一样自由,即使有一点点伤,岁月也会给他抚平。王维是被爱上了,似乎被紧紧地缠着,被牢牢地控制着,被无情的“消费”着,精疲力竭,欲罢不能,欲哭无泪。
王维应该不止一次地暗叹:爱上我,全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