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叙亮
第2章 就读湖南第一女师
1921年,在长沙读书的谢冰莹的二哥和三哥,谢翔霄的二哥,都向家里的父母写信,劝父母允许妹妹去长沙报考第一女师。他们告诉家人,女师是一所公立学校,学费、伙食费、书籍费一律由学校供给。招生时,全省报考人数众多,每年每次只录取县额两名。姑侄两得知兄长们的来信,高兴极了,坚决要求赴长沙报考女师。
前面提到的铎山村的“尖嘴婆”, 她逢人就说:
“我们村的的两个大脚妹子,吵着要到省城去读书;在县里读书都管不住,去了省城,那不是野马松了套,由她去。”
经她快速传播,此事轰动了全村、全乡。乡人在议论中,老年人多数摇头,年轻人既赞许又羡慕。
此事传到谢冰莹和谢翔霄订了娃娃亲的男方家里,谢冰莹男方的肖家与谢翔霄男方的李家父母,都来到铎山村与亲家交涉;阻拦谢冰莹与谢翔霄赴省城读书之态度,肖家比李家更为坚决。原因是肖家在当地的财势底气要比李家足。肖家娃的父亲对谢冰莹的父亲说:
“亲家,听说凤妹子要去长沙报考女师,是不是真有那么回事?”
“不瞒亲家,此事不假,确有其事。”
“不知亲家对这件事,主见如何?”
谢冰莹的父亲将二儿子从省城寄回的信递给亲家公看。
信中写道:
我和大哥曾对父母大人说过,凤妹天资异人,可堪造就。现有了大同女校、信义学校的文化基础,做好了考女子师范之准备;吾家素以书香传世,育人为本,谅父母不以妹为女子而拒她。远离家乡赴省城而拒她。师范学业有成,对国家、对家庭、对小妹个人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肖亲家看完信后说:“亲家母的意思如何?”
“她现在很为难、很痛苦,不阻拦,心不甘;强硬阻拦,又担心像上次阻拦她上大同女校一样,寻死觅活的。主要是凤儿背后有三个哥哥的强力支持,她更加得志;亲家,这种情况,你说叫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办?”
肖亲家提出:“我能见见凤妹子吗?”
谢冰莹的父亲心中清楚,女儿早就不满与肖家的这门亲事。他婉言谢绝亲家的要求:
“亲家,凤妹子的个性很强,还是不见为好。”
肖亲家想起来铎山之前,儿子央求的眼神:
“爸,你无论怎样,都要阻止凤妹去省城上学。只要她去了省城,我们肖家的媳妇就飞了!”
肖亲家在回家的路上,还在自言自语地说:“唉!人力难为,随天意吧!”
李家在谢翔霄家碰到的情况与谢冰莹家完全相同。李亲家看了谢翔霄二哥写给父母力挺其妹上女师的信后,不再说什么,同时也知道,说也没有用;只怪自家家境败落,说话没了分量。
上女师之事让俩人的父母为难,特别是双方的母亲,阻止女儿去长沙上学的态度尤为坚决。姑侄俩的对策是,先说服父亲,再让父亲去说服母亲。
谢翔霄为了说服父亲,向父亲问了数个为什么
“爹,为什么只送哥去长沙读书,而不送我去?”
“你和你哥不同?”
“都是读书,有什么不同?”
“你哥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
“爸,你从不反对女孩子读书的,怎么今日变得跟鸣姑的妈一样了?”
“是你妈担心你年纪太小,到省城读书照顾不了自己。”
“爹当区长,重视教育,主持扩建大同镇联立高小,说服村民把祠堂改为学校,女儿到长沙读完师范,回来当老师不是很好吗?”
女儿讲的这番道理,让她爹沉思起来。
谢翔霄又指着自家《咏德堂》的楹联说:“道韫不读书,她能写诗吗?”
谢翔霄的爹心想,我怎么把道韫写到楹联上,今日被女儿抓住了话把。
这几个尖锐的问题,把父亲堵得不知如何回答。父亲只好摆手说:“既然你有这样的志气,就让你去读,要是考不上,就只能怪自已了。”
谢翔霄的母亲背后对其夫说:“老爷,藻妹子才十四岁,就让她一个人上省城读书,你也放心得下!”
秀才回答:“一个县才取两名,我料她考不上,真考上了,她二哥在湖大,还可以关照。如果凤妹子也考上了,那就更放心了。”
谢翔霄的母亲求神拜佛,希望女儿考不上。赴考临行前,母亲私下警告谢翔霄:
“你要是考上了,在省城读书,家里人累点苦点没什么,你可要争气,好好读书;要是书没读成,坏了名声回来,我和你父就无地容身了!”
再说谢冰莹向父母提出要往省城读书之事,遭到了母亲的坚决反对。谢冰莹的大哥没敢将谢冰莹在益阳读书“捣乱”被开除之事告诉其母,否则谢冰莹去省城读书的愿望,更难过她母亲这一关。
谢冰莹的三个哥哥和父亲商量,觉得凤妹子的前程只有继续读书这一条路。四个男人最终说服了一个女人—谢冰莹的母亲。全家人达成一致,同意谢冰莹去长沙报考。
当谢冰莹把这个消息告诉谢翔霄时,姑侄紧抱在一起,高兴得跳起来。
1921年春,谢翔霄十四岁,谢冰莹十五岁,这对少年姑侄踏上了去省城求学的道路。幸运的是铎山村两才女都顺利考取了湖南省第一女师。因学校校址在古稻田,又叫稻田师范。
谢翰藻为了立志高飞,特为自己取了一个响亮的学名—谢翔霄。
稻田师范的外婆校长(学生们总喜欢这样称呼他们的徐特立校长,有的学生干脆叫外婆)。
谢冰莹和谢翔霄后来写了许多文字怀念徐校长。
冬天一来,教室里很早就生了炭盆,徐校长每天嘱咐我们多穿衣服,不要受寒。夏天又替我们将窗户打开,使空气流通。那时学校里几乎成了一种喜欢吃蚕豆的风气,同学们老是喜欢两个三个排成一字在校内散步,一面走一面剥着蚕豆,满地散着壳子。外婆看到了,并不开口就责备她们,只是静悄悄地弯下腰来,一点一点地把壳子拾起。正在吃得津津有味的学生,当然想不到后面还有一个在用手替她们扫地的外婆丫头;等到她们走了不少的路,外婆才轻轻地生怕惊动了她们似的说道:
“壳子少丢一点吧,我这老腰已经弯痛了呢。”
她们听到外婆的声音,吓得立刻站住,回转头来一看,只见她们丢下的壳子,都到了外婆的手里;这时她们的脸红红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从此不但她们不敢丢蚕豆壳子或花生壳子在地上,就是别的同学也不敢随便丢纸片了。他是这样一个完全用人格感化学生的教育家,怎叫我们不佩服不服从他呢?
徐校长还常用黑板诗教育学生,诗中的内容,有知识和启迪性的,有对学生的行为进行批评和表扬的。
谢翔宵现在还记得的黑板诗:
早起读书数十行,格言诗句及词章。
为便诸生一浏览,移来黑板挂前廊。
徐校长看到女师十二、十三班的学生学习空气浓厚,成绩突出,便用黑板诗表扬道:
女儿智力何曾弱,十二、三班作例看。
学习刚刚三载半,几何三角一齐完。
少数学生熄灯后,仍在东奔西跑,或在路灯下织毛衣、闲聊,徐校长便在黑板上写道:
脚尖踏地缓缓行,深恐眠人受我惊。
为何同学不相惜,不出嘻声即笑声。
东边奔跑到西边,又打毛衣又聊天。
莫说交谈声细细,夜深亦复扰人眠。
谢冰莹和谢翔霄聚到一起,总要谈到外婆校长。
俩人彼此问:“外婆今天写的黑板诗,你抄下来没有?”
都会回答:抄下来了。
有一次,谢翔霄对谢冰莹说:“我写了一首诗颂校长,你帮我修改修改。”
诲人不倦爱为先,多用诗歌不用鞭。
都赞女师校长好,满园桃李最鲜妍!”
“将诗中的‘多’字改为‘善’字,更能体现外婆的为人。”谢冰莹向谢翔霄提出建议。
谢翔霄朗读:“善用诗歌不用鞭。”后,大声叫:“好!好!”
谢翔霄终生保留着徐校长的黑板诗十多首。
一次谢冰莹告诉谢翔霄:
“我昨晚起夜,见到外婆半夜一、两点钟了,还没睡。”
于是我就问他:“外婆,为什么夜深了还不睡呢?
徐校长回答:“不等你们一个个都睡了,我是睡不觉的。”
在一师,徐特立的高尚师德、革命精神和优秀人品,让谢冰莹和谢翔霄这两位学生受益终生;徐校长心中也很喜爱和关注这两位优秀的学生。
进女师第二年的一天,谢冰莹和谢翔霄去一个同乡家里吃饭,女主人是一位旧军队的师长夫人,这位夫人要谢冰莹和谢翔霄对她刚买回来的十三岁小丫头,给予品头论足。那个小丫头长得面黄肌瘦,身材矮小,满脸泪痕,实在可怜。她们哪有心思点评,心中充满了愤怒,俩人气得饭也没有吃,借故回了学校。谢冰莹回到学校立刻写了一篇《刹那的印象》,用“闲事”的笔名,寄给了大公报的主编李抱一。第三天见报后,谢翔霄对冰莹说:“你写得真好!”
谢冰莹看到处女作在报上发表了,心中自然高兴。
在稻田师范期间,谢冰莹和谢翔霄不但成绩优秀,而且广泛参加各种反帝,反封建,反军阀的政治活动。1926年7月,国民政府的北伐军攻克长沙,长沙的工人、学生、市民上街游行,热烈庆祝。谢冰莹和谢翔霄活跃在游行队伍中,呼口号、发传单,宣传北伐军的胜利,革命的激情在她们心中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