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新娘”——想起这词Jane就觉得又好笑又尴尬，自己应该不算是新娘，二婚，娘倒是挨得上，刚刚参加完女儿的幼儿园毕业典礼。新郎是新的……要给主持人交代下，婚礼上不要这么说了，下面坐的都是知道的熟人，怪不好意思的。她转身找程泠子，却见她正在和场布工人交代什么，她笑了，泠子是这场婚礼的总策划总指挥和主持人，有她在，自己不应该担心什么的。

可是Jane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啊，又特别容易焦虑。让她安安心心地坐下来闲一会儿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让她张罗点儿什么反而好点。一切妥当的事她都不放心，更不要说这场仓促而就的婚礼。

仓促是因为她怀孕了。唉唉，离婚之后伤筋动骨，带着孩子适应新生活，又跟不讲道理的前夫屡屡不愉快，虽说家里条件尚可，老人也一直帮衬，可是看着他们眼中的担忧，有很多事Jane还是自己咬着牙撑着。她不是个坚强的人，但是每个成年人一路摸爬滚打下来，韧性怎么都有些。只是越来越焦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撑不住了。直到又和阿江联系上。阿江是Jane的大学同学，一直喜欢她，可是那时候她觉得情侣关系不如知己长久，一旦分手连这个朋友都没有了。身边很多人其实是挺阿江的，尤其是泠子。但她终究还是没选他。后来选前夫，她爸爸的意见占了很大的因素。爸爸觉得这个人来自农村，考上大学来到城市，靠自己考上个不错的稳定工作，买了自己的房子，比起自己创业前途未卜的阿江，甚至比起一向听从父母安排从一入职就等着退休的Jane自己，都可靠稳妥得多。她信任自己的父亲，她觉得这份信任超越了自己的感受和情绪，爸爸说的总不会错。和前夫交往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避“爱情”这个话题，她深信自己要的只是一个稳当的婚姻，而已。这样安安稳稳的，不要什么轰轰烈烈刻骨铭心挺好的，不然太闹心。

正想着，泠子过来拍拍她的头，“新娘子，还有啥要交代的没？”“没有没有，你在我不需要操心。”“哈，难得你说不操心。那我可得再警醒点儿，不能辜负你的信任啊。”打趣两句泠子又走开去忙了。看着她的身影，Jane由衷感觉温暖踏实，她没有泠子的果断勇敢，但她明白泠子对她全部的好。当初泠子离婚的时候她还没结婚，她很不理解泠子的决定，因为这个决定不仅对于两人还对双方的老人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她不知道有什么不能忍的问题，想想爸妈不是什么都该扛下来？！为这，她和泠子之间有过嫌隙，她觉得泠子太任性了，而自己仿佛站上了道德高地一般有点看不上这种任性。等到自己结了婚，她终于明白，那些平静下潜藏的暗流，那些没有道理可讲的琐事，从争吵到无话可说，慢慢地选择只剩两个——爆发，或者痛苦。她是个很害怕孤单的人，从小在大家庭长大习惯了热闹，单身的时候一个人住就喜欢拉着朋友，结了婚就想要缠着丈夫。而当新婚的甜蜜新鲜过去，前夫的应酬也渐渐多了起来。起先他们也一起去的，可是首先他不喜欢Jane喝酒，他说：“和男人抢什么酒喝，女人嘛，喝点红酒意思一下算了，不然什么样子。”红酒不是不好，但他的话让人不舒服。另外他也不喜欢Jane和他的朋友聊天讨论，饭局上大家说到什么社会现象或者八卦故事，你一言我一语的，本来气氛挺好有时候说得兴起，他就会明示暗示地打断她说：“可以了可以了，你又知道什么了？！”转而招呼大家：“来来来，喝酒，别理她。”在家里有时Jane倔脾气上来两个人因为意见不合争执两句，他更是冷暴力冷处理，丢下一句：“懒得理你。”就可以三四天不和她交流。对于像和泠子这样的女性友人开黄腔、看夜总会的低俗节目、QQ上假装单身撩女生等等他自己的恶趣味他是不以为然的，他觉得自己又没怎么样，就是好玩罢了，又不是背着老婆干嘛了，他还和Jane分享这其中他认为有趣的部分。再后来Jane怀孕，按理说应该安下心来了。他的确安心了，现在Jane没办法跟了，他可以安心出去玩了。那段日子啊，Jane想起来都觉得看不到光，一个个漫漫长夜，胆小而怕孤单的自己不敢睡，坐在沙发上等他到凌晨。也许是怀孕导致荷尔蒙作祟，她更加敏感脆弱，她打电话给他催他回家，他不耐烦地说：“别催了。”好不容易等他回来，他嫌弃地看着泪流满面的Jane，恶狠狠地说：“你就是自己不舒服也见不得别人开心呗。”“我只是想你回来陪陪我。”“我陪着你有啥用？孩子还不是在你自己肚子里？我在你就舒服了？别人家女人怀孕都好好的，就你折腾人。”他赌气地摔上卧室门不再管她。她渐渐不敢再给他打电话，她打给自己的妈妈，打给程泠子，抱着飞车来陪她的泠子哭得泣不成声。

唉唉，Jane甩甩头，想把那些记忆甩出去，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 。生了女儿，前夫更是摆出了一家之主的脸孔，两个人交流越来越少，Jane说的他没兴趣知道，一副“你们这些无知妇孺”的眼神你自己体会，他的事也不说给自己知道。有时喊朋友来家天南海阔吹些所谓男人的话题，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反正吹牛装逼不犯法。忘了导火索是什么，也许，只是Jane不愿意忍了。是的，即使想想父母想想孩子她也不愿意再忍了，即使泠子可能会讽刺她她也不愿意再忍了，总之，即使现在要她一个人生活她也不愿意再和这个人生活了，这话，和当初泠子决定离婚的时候说的话一模一样。

“离婚”两个字一出口，前夫就炸了。他知道Jane是好妻子，家里家外都很拿得出手，就是太絮叨太爱讲道理，又有点享乐主义比如经常想去看个电影啥的，在家上网不能看？！他也是大学生，不是一点浪漫啊感情啊都不懂的，可现在都结婚了有孩子了呀，不能惯着这些毛病。再说哪有时间惯她？！对于她的主意他常常觉得无聊，不过不理会就是了。他觉得她再安分些不要烦他就更好了，不然就维持现状也挺好。自己对她对这个家也没啥对不住的，好妻子好好在家不就是了？男人在外女人在家不是很正常。自己又没有出轨又没有家暴，凭啥要被离婚？！她家条件比自己家的好，所以就欺负人？！和我抢孩子？！我养不起？！又想想当了一辈子官言行板正到让人压力山大的老丈人，更加憋气，越发觉得被欺负了。他冷静下来求复合、生气了谩骂、高兴了讲道理、讲不通了吵一架，反反复复地拉锯，心理始终无法平衡。这样拉扯了一年多，搬走那天他恨极了的模样像要吃人，他觉得是Jane让他的人生有了污点和坎坷，所以在孩子的抚养费、探视孩子的时间等等事情上他不遗余力地折磨她，你家不是养得起孩子吗？按工资算我每个月就只能给800的抚养费啊……Jane为了协议离婚，同意了。他又提出来非要Jane去用女儿的名字办个户头，喏，一定要去柜台排个半天队才能办的那种啊，“我得保证这钱是在我女儿名下的，你家有钱，别用我的。”他洋洋得意地这么说。Jane也去办了。他想来接孩子总是通知不是商量，送孩子回来的时间总是考虑他自己方便而不是孩子休息，接送孩子从来不进门，哪怕风雨交加也要Jane给他送出去，为了让孩子不缺失爸爸的关爱Jane也忍了，他还是意难平，找一切机会，只要Jane稍有意见他就破口大骂……啊，过了过了，都过了。

再和阿江在同学会相遇已经是离婚一年左右，他一直没恋爱，他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没有人能取代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他懂得她所有的好或不好，其实她也懂他的。有一次前夫打了电话来挑衅吵架，她正和泠子在家聊天，气得要爆炸，就发了信息给在外见朋友的阿江，他知道泠子陪着她，安慰了几句，让她别着急。后来他吃完晚饭就回来了。她有些惊讶地问他怎么回来那么早，他只说：“想着你今天心里不高兴，回来看看你。”嘴角挂着个淡然的笑，转身就去给她们俩添了茶才坐下来聊天。这事儿让泠子赞了好久。她一直说：“姐妹啊，这才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人。”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要说孕妇是容易疲倦，她这么静静想一回就出了神，不由自主地伸手去包里摸烟，被不知何时坐过来休息的程泠子一巴掌打过来，吓了一跳：“殴打孕妇啊你。”“你还知道自己是孕妇啊，这摸啥呢你说？”她们了然地嬉笑着。“哎呀，这怀个孕酒也不敢喝烟也不能抽了，真烦人。”“烦人也是你自找的。”泠子白了她一眼，随即安抚她：“好了，又不是没忍过，等你可以喝的时候我陪你就是了。不过烟如果能就此戒了也不错。”“哎哟我可不像你这个狠人，说戒就戒了。”“我呀，就是不做让自己不舒服的事儿，当初我咳了小半年都好不了你又不是没看到。这都不趁机戒了，我是嫌命太长吗？”正说着，一个肉团扑到泠子背上，Jane的女儿用头拱她：“泠姨，我饿了我饿了。”“哎哟小祖宗，背要捣穿了。”她把小姑娘搂到身前笑闹着，一边在桌上捡了块点心给她。小姑娘蹭坐到泠子腿上，吃着点心问妈妈：“妈妈，今天你是和江叔结婚吗？”“是啊。”“妞妞你知道什么是结婚啊？”泠子问她。小妞转着眼珠答不出来。Jane教她：“就是江叔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哦……那……我要叫她爸爸吗？”“你想叫他爸爸吗？”这是Jane从没和孩子聊过的话题。“我有爸爸啊。”小妞很认真地回答。“你说得对，那就还是叫江叔。”“好。”小妞开开心心地啃起点心来。Jane和泠子相视一笑，“这一刻真是美好。”泠子感慨，她转头问怀里的妞：“妞妞，泠姨老了走不动了你会用轮椅推我出去玩吗？”妞妞吃完点心急不可耐地要去找小伙伴，扭动着从她怀中挣脱，一边说：“泠姨你去找我妈玩儿。”说完便跑了，根本不理会泠子笑骂她小没良心。Jane笑得打跌：“她恐怕到时候连我都顾不上，还管你呢。还是我推你吧。” “我呸，你一定比我走得动吗？”她们笑成一团，远远地摄影师抓拍了她们的画面，拿过来给她们看，照片上的她们笑得很好看。

婚礼结束她给泠子包了一个大红包，而结账时她才知道泠子给她付了一半的婚礼费用，泠子说：“你好好的，别浪费我的钱，没下次了。”她们之间说不了肉麻的话，可她们都知道对方有多希望自己幸福。阿江此时事业有波动，在亲友面前多少有些气短，又有了二宝，扛起这一头家不算容易，可她越来越开心。和阿江一起开开心心，他能忍受她的暴脾气和瞎操心，能忍受她爱念叨爱挑剔，就算偶有争执他那个糯性子也总会把她的火气给黏住，闲聊的时候他常说：“你想想，你操心不操心、你上火不上火，时间也还是这样过，我好点差点，碍着谁？别人又怎么碍着我？别什么都往心里去。”慢慢地她也渐渐平和下来，再看日子也没那么难过，泠子也说这样的感情才是对的。她还是羞于说“爱情”这个词，但现在，是害羞的羞。阿江和妞妞很好了，任劳任怨的，偶尔发发牢骚吐槽妞妞淘气啦之类的却只有更像亲生的，想想看也是难得，也不知道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以后会怎样，她抚摸着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可能自己真的是泠子说的“是个被命运推着走的人”吧，从上一次结婚到现在，两次怀孕，她都不是主动选择而是接受，就像这次，她也不想那么急就办婚礼的，本来想等阿江事业稳定点再说，结果又因为怀孕推了她一把。是哦，自己从来都没有泠子那样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勇敢，可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这样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