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催泪电影《寻梦环游记》中关于人的死亡有这样的说法,“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物学的死亡,第二次是社会宣布你死亡,第三次则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离开这个世界。”
只要有人还记得你,时常回忆起你,你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就还活着,就从未离开。就如那句我们常用来表达对某人的纪念的话,“你永远活在我心上。”
那其实也不用当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只需你最重要的人忘记你了,甚至完全没有你存在过的记忆了,那你的死亡就真的是不存在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重要的人自然会遗忘,那重要的人为什么会遗忘呢?如果让你选择,你是否会为了救一个陌生的可爱的小女孩,选择“一生换一生”?
弗雷德里克·巴克曼新书《时间的礼物》中的“我”最终被他最重要的儿子遗忘了,因为他做出了“一生换一生”的选择。
什么是“一生换一生”呢?书中穿灰毛衣的女人解释说:“为了给小女孩换来活下去的名额,要把另一个活人存在于世的记录抹去,所以,假如你甘愿献出生命,我必须彻底清除你曾经活过的痕迹,所以你根本不会死,因为你从来不曾存在过,从来没有降生到这个世界。”
“我”天真地以为可以“一命换一命”,殊不知是这样的“一生换一生”。书中这样的一个概念对比,让我们对生命有了更深的认识。
如果把“一命换一命”理解为把一人活下去的机会或时长换给另一个人,那“一生换一生”就是把一个人整段人生存在的机会换给另一个人。这样的说法更强调了生命的完整性,同样这样的交易也更残忍。
我们生活中看到的那些为了救人牺牲自己的英雄,就是“一命换一命”,我们会永远记住他们曾经的举动。如果是“一生换一生”,我们就知道有人幸运地活下来了,而牺牲的人就彻底不存在了。
说回穿灰色毛衣的女人,她在书中的角色类似于死神。死神来到人间执行任务,与凡人接触,我会想到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的《死神的精确度》。
不过,两本书的死神是不同的,后者的死神任务是对人进行判定是执行死亡还是继续生活,死神与人接触是做前期的调查;而穿灰色毛衣的女人在“我”叫她死神时,她否定这个身份,说自己只是个负责物流和运输的,只是个接人上车和送人到站的,这样的说法显得她的工作是多么普通与日常,或许也可看成是把人的生老病死视为日常。
而且这个女人也不像我们以为的死神那样冷冰冰,她有爱好,喜欢织毛衣手套,带“我”走的时候还给“我”一副针织手套,甚至她有感觉。当然他们这类人是不应该有感觉的,“有喜欢的人是违反规定的,会让我们变得很危险。”
可她喜欢“我”,一直在照看“我”。“我”五岁时,她在从铁轨对面蹿过来,救了打算横穿铁轨的我。这是她的照看。可后来每次邂逅对“我”来说都是一次痛苦的体验,“她带走我的兄弟、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父母。”
她为啥喜欢“我”,这就不得而知了。但她的一直存在可能是一种象征,一种标识,一种提醒,都是关于生命消逝的。甚至可以成为我们恐惧或斥责的对象,害怕她的出现,因为会有人离开,斥责她,因为带走我们心爱的人。
正如我们遇到亲人离世,痛苦之余会把情绪发泄不确定是否存在的老天爷。而在书中,“我”是能确定穿灰色毛衣的女人的存在,我就会责问她:“那你为什么带他走?你为什么带走我爱的人?”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说出来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
“我”以为她是要来带“我”走的,“我”也做好了准备,但她不是,她是要带小女孩走的。这个小女孩不是“我”心爱的人,但让“我”想起了心爱的人——儿子。
小女孩才五岁,得了癌症,但病痛没有让她失去天真,她会想象椅子想要变成红色的,就用蜡笔给它涂色,她有一个叫“渡渡”的毛绒玩具,她经常和它说话。她不是天真地不知道死亡,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只是希望不是明天。
小女孩和妈妈经常玩游戏,妈妈是想玩游戏让小女孩开心,小女孩是为了让妈妈开心才玩这个游戏的。一个简单的游戏,包含着两份互为关心和假装开心。懂事的孩子真让人心疼。
一个假装打电话的游戏最能体现小女孩的懂事。妈妈想以游戏的方式告诉小女孩她会去到一个神秘岛屿,神秘岛屿应该是某个医疗仪器吧!小女孩还很配合,说从神秘岛屿回来后,要和妈妈一起做牛奶盒恐龙。接着,她还说了她和“爱星人”待在一艘飞船上,描述了“爱星人”如何救她。
这是她在安慰妈妈,她是把医护人员想象成“爱星人”,在接下去的内容就大概重复了小女孩的描述,回应了前面的内容。本应是大人哄小孩,结果是小孩哄大人,有时,小孩还比大人勇敢。
小女孩还和妈妈玩另一个游戏,妈妈问她想邀请谁参加明年的生日派对。妈妈,这是在给小女孩一个期待。小女孩配合地说出了一大串的名字,其中还有“我”的名字(不知她什么情况下知道的)。
在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心中,“我”是她想邀请来参加生日派对的人,说明她对“我”的重视。这是爱的回报与反馈,是“我”先愿意保护她,守着她,让她不用害怕。
小女孩的暖心重视,是我愿意“一生换一生”的原因之一。而促使我做出那样的选择的主要原因是小女孩让“我”想起了儿子,准确来说,是想起了小时候的儿子。从心理学来说,这是一种补偿机制吧!将当年儿子缺少的关注投射到需要关注的得了癌症的小女孩。有意思的是,故事中小女孩的父亲是缺位的,不知是去世了,还是父母离婚了。这时,“我”与小女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互为需要的对象。
那“我”与儿子的关系时如何的呢?“我”从儿子出生开始,就在逃避责任,“我”听到儿子的哭声,就“意识到自己无法和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待在一起”。逃避家庭中父亲的责任,就选择了去承担事业上的责任。“我经常出差,或者找借口不在家里待”,儿子总会疑惑“爸爸去哪了”。
儿子看不起“我”,恨“我”,因为我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而“我”还认为这是没有浪费时间,是在创造价值。诸如送儿子上学、拉儿子的手、帮儿子吹生日蜡烛等等一个父亲该给儿子的最基本的陪伴,我样样都没有给到。
“我抛弃了你,可我至少在抛弃你的同时满足了你物质方面的所有需要。”
这句话该是所有为工作忽视了家庭的父亲或老公的心声。把满足物质需要作为底线,这从马斯洛需求理论来说,这当然没错。可一个家庭,不是一个饲养场,满足物质需要就够了。家之所以让人感到温馨,不仅仅是有了物质条件的温暖,更是有家人相依相偎彼此拥抱取暖。
“我”对家庭的不重视导致的后果就是离婚,老婆和儿子都离开“我”。真正失去的是,儿子与妈妈吵架,来找“我”,却被“我”拒绝了。这是儿子已是十一二的年纪了。
正因为“我”没有起到陪伴儿子的作用,所以“我”对儿子没有多大影响。“我,一个立志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好的人,却有个宁愿活得平凡普通的儿子。”“我”讨厌“知足”,儿子却总是知足常乐。十四岁的儿子,在“我”的教导下,在酒吧里玩扑克,赢了六百克朗。这时候他就说够了,因为足够为妈妈买几副耳饰了。
“我”辜负了儿子,没有陪伴他长大;儿子让“我”失望,心变得很软很软,一点都不像“我”。
很多时候,儿子与父亲是对立的,似乎只有反抗父权,儿子才是真正长大。而这里儿子与“我”也是对立的,但不存在反抗父权之说,因为“我”没有履行父亲的义务,哪有父亲的权力。说对立,是一种人生观的对立吧。一个是追求价值超过了追求快乐,一个是知足常乐处处为家人着想。哪样的人生更值得呢?
“嗨,我是你爸爸。你很快就会醒了。”“你很快就会醒来,现在是平安夜的早晨。还有,我爱你。”
这两处引用分别来自书的第一段与最后一段。有人看到这样的口吻,会将这书视为一封给儿子的遗书。可是,“我”最后的结局是被抹除了存在,哪有时间写遗书,写了也不会存在。在我看来,这就像一个人死之前的记忆闪回。
仔细留意书中表示时间的词和情节的安排,可看出不是按时间顺序直叙的,住院遇见小女孩,驾车自杀(就是开头说的杀了一个人),与穿灰色毛衣的女人交易,这是交插进行的,然后再又插入对过去的回忆,最后就回到驾车自杀,被穿灰色毛衣的女人带走。这样的叙述方式就让整个故事多一些奇幻神秘的色彩。
结局是美好的,“我”听到了儿子说的一句“圣诞快乐,爸爸”,而“我”开始懂得了“足够好”。
时间的礼物是什么呢?是回忆,是情感,是彼此在彼此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是家人间的互相关注。显然,“我”失去了这份礼物。因为“一旦失去了孩子对你的关注,你就永远不会重新获得它。”小说给了一个暖心的结局,儿子给了“我”圣诞快乐的祝福,可现实中就可能得不到祝福了,只能得到爱的反面——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