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口有夜店
“我家门口有夜店。平常的日子里,我没有看见它亮过灯,但是我知道当他亮灯时,我正在睡觉。
它的灯光亮在了我的梦里。
曾经有一个深夜,我路过那里。暗红色的光线很温暖,我隐约可以看见有人影在那里晃动。
透明的玻璃后面,男男女女,红色的唇彩,黑色的网袜,女子靠在男人的怀里,手指来来回回的上下抚摸高脚杯的把手,那里亮绿色的液体在摇晃......”
模仿他的字迹的时间不算长。因此,我写的很慢,很小心。这种小心翼翼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将这本写了他的名字的作文本偷偷塞到当天要上交的那垛作业本里,然后将他已经交了的作业本掏出来,撕碎了扔到垃圾桶里为止。忐忑而又像是因为预演了无数遍而动作行云流水般的做完这一切,我才回到了一个五年级小学生一天上课的正常状态,静静地等待着。
似乎算是幸运的是,我的等待并没有过太久。中午的时候,我看到语文老师抱着作业,怒气冲冲的走进来:“你出来一趟。”老师指着他。
他显得惊慌而不知所措,起身出去的时候路过我的身旁。看着我似乎想说两句,但被老师一瞪,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乖乖的出去了。
不久之后,门外传来作文本落地的声音,和一段慌张的辩解声。
“这不是我写的,我......”他的脸大概是胀红的。张口结舌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一定是我同桌陷害我,我平常...平常有点...有点欺负他。”
“还说不是你写的,你这个字还有谁能写的出来。而且你还敢说你同桌,他成绩比你好那么多,我有时还能看到他偷偷把作业给你抄,现在好了,竟然还要反咬一口。”老师的声音很笃定。
“不是的,不是的。那...那些作业都是我...我威胁他抄的......”
我坐在教室里,看着书的同时,注意力却一直在外面,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着事情是否在按原计划行进。
“想不到他倒也不笨,一开始就怀疑上我了。”我心里想着,“不过,可惜了。就你那成绩,还有丑的跟猪写的一样的字。甚至,还把欺负我的事一条一条的往外抖,想不死都难。”
“没想到你不仅在作文里头写这些污言秽语,还平时这么欺负同学。给我写检讨,还有,叫你的家长来,就是现在!”不出所料,老师的话音刚落,这个大块头终于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
回味着那哭声,我走出校园。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看看周围,直到没有看到有认识的人的时候,才偷偷拐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深处,有间网吧。
网吧老板死活不给我开机子,或许是我兜里从家里偷来的钱不够多的原因。于是,我只好在各个电脑前来回走动,看看别人操纵着人物。我唯一喜欢的就是刺客,那种平常看上去一团和气,但冷不丁会在关键时刻捅别人一刀的角色在我看来最有魅力。只是,现在喜欢用这个一旦暴露就会遭人唾骂的角色的人不多了,我绕着网吧转了一圈,也找了一圈,最后还是带着失望离开了。
第二天,语文老师走进教室,坐在我旁边的他吓得一哆嗦,脸色惨白惨白的。倒是老师似乎完全忘了昨天的事情一样,自然地喊了声“上课”。我规规整整的将课本放在桌角,站了起来。抬头看向老师。
不知怎的,我似乎看到老师向我笑了一下,不是平常那种阳光的,看向好学生的笑。而是暗含着阴冷的诡异的微笑。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脑中开始快速回忆事情的前因后果,各种细节。
自从被他欺负后,我睡梦中就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念诵着那段我写在作文本上的话,昨天发生的一幕幕也反反复复的在我的脑中呈现。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无法理解我想报复又怕被发现的执念是如何“变成”那样的每天一模一样的梦境的。只是,我终于忍不住去做了。一切的发展就像梦中所预演的那样,自然,完美。
似乎没有什么破绽。得出这个结论后,我的心思算是稍微安定了一点。与此同时,一种罪恶的喜悦感开始不可遏制的延伸了起来,它没有随着我的小学毕业而消隐,反而愈演愈烈。
初中的时候,争取荣誉前夕,我又开始反复做同一个梦。
第一次,我被那可怕的景象吓醒了。发誓绝不像梦中的那样做。可是第二天,那梦境又来了。
梦中,是恐惧的过程和成功的诱惑的强烈对比。
我浑浑噩噩的撑了一周,终于忍不住将其付诸实施。结果依旧是惊人的顺利——参与事件的老师不知怎么,几乎是完全相信了我的一面之词。那一天后,我的对手被记大过,从此一蹶不振。而我的名字和照片却贴满学校表彰墙。
再后来到高中,我再一次凭借着梦境,击溃了一个男生的自尊。他的女友变成了我的,而我,则成了他一生的阴影。
当然,当我意识到我变成了这样的时候,已经是大四了。一个从小到大的好学生,却从小到大在暗中做出了太多无法直视的事情。我拖着行李,走在假期回家的路上,这样想着。
突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景物,或者说,曾经在梦里见到过无数遍的店面——一家装饰一新的夜店!
“就建在我家门口。”我无意识的喃喃着。
夏天的午后,我突然感觉浑身发冷。一个个熟悉的场景时隔多年后纷至沓来,无法控制的填充着我的脑海。
恐慌,极度的恐慌。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们到家的,怎么听着父母的问候有问不答,一直煎熬到深夜也无法入睡的。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我终于披衣坐起,偷偷摸摸的出了门。小心翼翼的仿佛是走过曾经的那条网吧巷子一样,来到了那家店门口。
透明玻璃的那一边,男男女女,红色的唇彩,黑色的网袜,女子靠在男人的怀里,手指来来回回的上下抚摸高脚杯的把手,那里亮绿色的液体在摇晃。
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小区里老人下棋的场景。双方都以为自己是棋手。殊不知,大家都是更大棋盘上的棋子。而当你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居中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裹挟着你向前,向前,向着那幽暗的深渊。
我拉开了店门。
于是,在那一刻,刹那间,万象破碎。绵延十数年记忆的男女影像像尘土沙粒一样瓦解,一如我曾经毁灭掉的别人的和自己的希望。
“这家夜店或许只有我能看见,或者说,它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我出现的。”我呢喃着。
“不错呢,能想到这一层的话。也算是我教出来的最好的学生了。”身侧的桌上坐着的人出声了,带着诡异的微笑。
“老师?嗯?小学老师,初中老师,还有高中老师。”我看向那个身影,我终于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那一抹镌刻在我记忆中的,让我的神经绷紧了十年的笑,像是扔进了油锅的火星,点燃了我所有的思想。
怪不得所有的事情发展的这么顺利。
怪不得有梦里反复的轮回。
怪不得...怪不得我会从一开始就像是被操控着向前。
想通了这一点后,我却并没有感到欢欣鼓舞。因为我同时还想通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当够了好孩子,玩累了,暴露就暴露吧...作了那么多孽,我已经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咬着牙。想用我能做到的看上去最轻松的方式说出这句话,“我不知道这样的地方是否遍布世界,也不知道这个怪圈是否还在蔓延。但是...”我顿了顿,“这个处在时间空间道德法律狭缝里的地方,我不会再来了。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因此前的犯罪,而用余生去贩罪,我也不会做的。”
说罢,我艰难的转过头,想潇洒的离开。狭缝的存在来源于人性中的恶,恶念只要没有休止,它就不会湮灭。我不求能够毁灭这里,只求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离开。
只是...我的身体却似乎不随我心。走向门口的路途突然变得无比艰难,记忆的碎片疯了般的在脑中旋转,似乎在提示着我什么。
戏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真的吗?”
转身,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玩味。他们不是棋手,他们和我一样,也是命运下的蝼蚁。只不过,他们意识到的早一点罢了。
如果我还是个普通的,顶多是成绩好一点的小学生,承认也就罢了,那叫做童言无忌。
现在呢,我太杰出了,杰出到我做的任何一件事暴露,都会让我身败名裂,一辈子没有任何翻盘的希望。
我像棋盘上的一只纵横捭阖的车。游刃有余的活着,直到棋手选择了丢车保帅。
我颓然的坐下来,卸掉了一身的力气。垂着头,脸颊隐没在暗淡的红光里,像是被抽了一巴掌似的,想要竭力挡住脸上的印记。
“结束了,结束了。”我喃喃。
“开始了,又开始了。”他们喃喃。
半个月后,我过关斩将。再次在惊人的顺利中度过了一所全市最好小学的语文教师面试考核。人们震惊于一个工科生为何会选择一个文科职业,可是我已经试图不再注意他们的眼光了。
漫长的余生里,就像那些现在成为我的同伴的那些人一样,我只有一个目标。
从一个光芒万丈,万众瞩目的杰出青年,变成一个普通的,毫无出奇之处的平凡人。
主旨:借都市传说,讲述恶是怎么传播的,曾经的小恶是如何一步一步积累,最终产生即使良知觉醒,也无法控制的大恶的,以及一个人漫长余生的犯罪与赎罪过程。
ps:本文绝无抹黑老师,否认夜店的正向社会作用的意思。选取老师和夜店的主要原因在于,老师可以在人的少年时期对其行为观念产生巨大影响,而选取夜店则是利用它在众人普遍观念中为污秽之地这一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