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蝴蝶重新飞回来了。
没有了蓝忘机琴音的阻拦,它们就像闯入羊群的饿狼般,发出婴儿般的欢笑。
“蓝爹爹?蓝爹爹!”蓝晏用力地摇着蓝忘机的手臂。
蓝忘机纹丝不动,瞳孔里不断旋转的红色花纹如同万花筒一样,睫毛却在不停地颤抖,像雨天里无处可躲的燕子。
秋风萧瑟,枯藤老树,曾经云雾缭绕,生机勃勃的云深不知处已经是衰草枯杨了。
踏在被火焰灼烧过而黑得像焦炭似的泥土上,蓝忘机握了握手中的避尘。
他知道,这是幻境。但是泥土踩在脚下的触觉,他却能清晰感受到。
蓝忘机眉头紧皱,身体不禁地发抖。
但他也知道,多年之后,这将不是幻境。
这是预言,是他害怕的,也是魏无羡害怕的。
有谁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
黑发,黑瞳。
蓝忘机怔了一下,随即警觉地后退一步。
“是本人。”魏无羡看出了蓝忘机的顾虑,说道。
蓝忘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外面的蝴蝶突然停止了叫声,只是扑腾自己的翅膀,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也是它制造出来的?”蓝忘机问道,有些不忍心看面前的满目疮痍。
“嗯。”魏无羡有些严肃,低吟了一声,说:“它越来越强了,甚至有了自己的意识,有时候我都无法百分百控制它。即使我在这里,也不能保证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毕竟这是你的幻境,一切还是靠你自己。”
“你我都清楚,这不仅仅是个幻境。”蓝忘机看着魏无羡的眼睛。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说:“蓝晏才十一岁,还有七年的时间可以阻止它发生。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七年里,我们一定得拼尽全力。”
“蓝晏的性格已经雏形了。”蓝忘机凝重地说,“它对蓝晏的影响越来越大。我不知道蓝家能对他有多少改变。唉……有因必有果,这也是我们的疏忽大意。但在那件事发生前,我,兄长,师叔,以及整个蓝家都会护着他。也希望蓝晏,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
魏无羡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一把拉过蓝忘机蹲到了摇摇欲坠的墙角下。
一块石头落了下来,正好落在蓝忘机面前,蓝忘机看了看,有些失色——这是白玉髓——这里是蓝家大堂。
“有人来了。”魏无羡低低地说。
果然,远处缓缓走来三个人,两人从东边来:一位佩白抹额,着白裳;一位黑发,黑衣;一位从西边来:金冠紫服。
“别来无恙,含光君,夷陵老祖。”金冠紫服的年轻人点头示意。
“见过仙督。”“蓝忘机”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魏无羡”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眼光流连在那位仙督的九瓣莲玉藕玉佩上片刻。
“听闻蓝家家主仙逝,晚辈很是惋惜。”话虽这么说,仙督眼里却无半分哀伤之色,只是一本正经地念出本应该说的话——仙督对家主们必要的关心。
听到这里,蹲在墙角的蓝忘机眼里露出一丝哀伤——蓝曦臣去世了。
魏无羡握住蓝忘机的手,用力捏了捏,提醒他这只是幻像。
“蓝忘机”眼里沧桑得无法再容纳多余的色彩和感情了,冷冰冰地说道:“多谢仙督垂怜。”
“魏无羡”抱着手,说道:“仙督忙着追捕金家叛党,怎么有空来云深不知处了?”
仙督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说:“乌合之众,不足挂齿。而且你们二位忙着蓝家苟且偷生之事,不也能抽空吗?”
“呵。能让仙督大驾光临,恐怕是因为金兕小姐吧?”魏无羡反唇相讥,“对啊,当年那位江小姐拼死拼活才生下了这么一个女儿,作为哥哥的你迁怒仙门百家,追杀金家,挑起百家之战。如此草菅人命的人,又怎么会关心其他人呢?我想若不是金兕小姐深明大义,多次劝谏,今日你也不会来吧?真是可笑,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明辨是非。”
“一报还一报,我只是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仙督有些被激怒了,“百年仙府云深不知处三次着火,这次终于烧没了。蓝家众人躲在乱葬岗里,谁比谁狼狈?”
“仙门百家遭受灭顶之灾,而身为仙督的江家主却一心报仇,鼠目寸光。”魏无羡不留情面地说,“江澄家主若在天有灵,恐怕会很失望吧?”
“今日这般情景的罪魁祸首是谁,我想你们更清楚。”仙督半是愤怒,半是无力地说:“蓝晏现在那般模样,敢说你们没有半点责任?如果当初你们眼光长远,永除后患,事情会这样?”
“我们可没有挑起战争。也不知是谁……”
“够了!今日来是谈正事的。”蓝忘机呵斥了一声。
“啧啧,你居然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魏无羡打趣道。
蓝忘机立刻回道:“你也难得有那样严肃的时候。”
“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吵架的。”“蓝忘机”说,“仙督大人,既然金家几乎满门灭族,那请你将仇恨放一放。仙门百家中任何单独一家都无法抵抗蓝晏的魔道,但万蚁可噬象,只要百家团结在一起,就还有希望。”
“江鸿”正了正颜色,思忱道,“含光君所说我何曾不明白。可仙门百家貌合神离,各自有各自的算盘,目前仅有金,聂,江,蓝,许家被攻,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只要我们倒了,他们就可以站起来。这也是蓝晏聪明的地方,一方面笼络其他家族,一方面攻打众而矢之的上四家……”
“目前金家已灭,聂家尚好,江家和蓝家更应该联合起来。一是对抗魔道,二是稳住其他家族,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蓝家家主已死,接下来是谁继任?我能相信下一任家主不会倒戈?况且蓝晏很明显是针对蓝家,如果江家不介入,说不定还能保全自己。”
“唇亡齿寒。如果蓝家被灭,百家就失去了能够制约蓝晏的最好的武器。到时候谁又能保江家长久?”
“蓝家如果有把握的话,云深不知处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了。”“江鸿”有些嘲讽,“当初百家出动才把乱葬岗的夷陵老祖剿灭,今日更胜于他的蓝晏,难道只凭江,蓝两家就能对抗了吗?”
“说的好。”远处一个十分好听的声音传来,声音的主人似乎在嬉笑,声调微微上扬,还伴着有节奏的拍手声。
蓝忘机和魏无羡对视一眼,眼里复杂的神情自不必多说——“蓝晏”来了。
“魏无羡”,“蓝忘机”和仙督不约而同地拔出剑,向声音的主人看去。
“蓝晏”半靠在一棵枯死的树上,黑色长发飘飘,蓝色衣角翻飞。
“好久不见啊,爹爹们~还有——江鸿~”“蓝晏”眨了眨眼睛,仿佛心情很好,似乎全然没有听见刚才的谈话。
蓝忘机借着砖块间的缝隙,偷偷瞥了一眼。
他和小时候很像——面容白皙如雪,细若羊脂,眼如三月春杏,鼻若飞流瀑布,唇似半弯胭脂;却又不像——眉间一抹戾气,眼角上翘,眼神冰冷,唇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听说大伯去世了,我很伤心。身为侄子的我都不能在他灵前哭一哭。”蓝晏说着,眼角就要挤出一滴眼泪来。
“收起你那副姿态,魔头。”江鸿皱着眉头半是心疼,半是强硬地说。
“蓝晏”靠在树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仿佛真的在为蓝曦臣伤心。听到“江鸿”的话,微微侧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江鸿禁不住他这一看,转头望着别处。
“你怎么在这?”蓝忘机问道。
“蓝晏”笑说:“偶尔回来看看,不行吗?毕竟我也在这里活了七年呢~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很清楚,不然——”
“蓝晏”转了转眼睛,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一眼藏在墙角的魏无羡和蓝忘机,说:“不然怎么云深不知处一天之内就被我攻下了呢?”
“蓝忘机”横眉倒立,果然青筋暴起。“魏无羡”赶紧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发现我们了?!”蓝忘机有些吃惊。
“方圆十里,皆在他的掌控之中。”魏无羡幽幽地说。
“江鸿”注意到了“蓝晏”的小动作,心中存疑。
“你还有脸回来?”“蓝忘机”强忍住怒火。
“子不孝,父之过。蓝爹爹可不要生自己的气。”
“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杀了我们?”“魏无羡”直截了当地问。
“蓝晏”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和无奈,说:“我怎么舍得杀了魏爹爹呢……魏爹爹居然这样想我。”
那眼中如泉水般的多情,让“魏无羡”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蓝晏还是当初那个怕黑的小孩子。
“今天给你们两个选择:做我的‘鬼将军’或者……”“蓝晏”收回了那样的眼神,仿佛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让山下所有的江家和蓝家弟子,做我的走尸。”
“蓝晏……你疯了……”“江鸿”睁大了眼睛。
“魏无羡”自嘲地笑了笑——当初那个怕黑的小孩子,现在已经是黑夜的主人了。
“当然啦~还有一点小小的惊喜~”“蓝晏”拍了拍手,像青楼老鸨呼唤妓女接客一样吆喝,“出来吧!”
一团黑雾无风地蔓延开来,逐渐形成人的轮廓。
一人面容清秀,藕色襦裙。
一人不怒自威,紫色长服。
一人白发苍苍,白色抹额。
“来和他们问声好吧?”“蓝晏”笑了笑。
同时,山下,一股没有源头的血水朝弟子们涌来。
“蓝思追”当机立断:“所有蓝家弟子,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