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活着

总是睡不沉,习惯性失眠。莫说数绵羊,数狮子老虎都没用。于是,自创一套口诀,强制性地净空大脑,尽量让自己处于一种将死的状态,一上床就念咒:我死了,我死了……在某个时间段,似乎奏效了。可是,睡眠障碍很难消除,一阵风声都会将我从另一个世界拉扯回来。眼一睁,腿一动,唇一松:还喘着呢?但见我,动如癫痫,静若面瘫,整个一“精分现场”(精分:精神分裂)。

又是一阵迷糊之后,天已大亮。起身喝水看钟。丑儿和丑得伤心听得卧室有动静,乐颠颠地跑到我床前,小尾巴甩得噗噗响,纯天然立体音效。两个小家伙伸出爪子,等待我的接见并牵他们出去放风。见我没反应,丑得伤心便有些生气,把爪子搭上床沿,递上眼风:铲屎的,还不起床,又搞哪样?是不是又要把我们的正餐当宵夜?我笑笑,叫着“宝贝、乖乖”,从被窝里伸出手,跟他们握一下爪,表示了亲切的慰问和爱抚。仪式完毕,翻过身继续挺尸。丑得伤心急了,一爪拉住我的被子:喂,铲屎的,真以为睡了美容觉就能做仙女啊?明明说自己是妖,却当了睡仙,让你下凡真是委屈你了,哼!见我仍没动静,丑得伤心愤愤然地回到自己的窝窝里。丑儿却不然,他对我是感恩的,不会对我吼叫,声音发于胸腔,却止于口唇。这孩子在我的调教下,已经懂得什么叫点到为止,所有的行为都很有节制性。对于如今的安逸生活,他感触颇多。唯有历经过大悲大痛,方能大悟。

从丑儿的眼里,我看到了活的亮光,目的很明确,吃好喝好玩好。前提是,跟随我。但于我,活着,添了几许无奈。又必须活着。许是我词汇量不够丰富,很难解释“活着”的含义。当我跟别人谈起这两个字时,他们往往会觉得我的话充满了留白和意会,一切都待揣度,好像我在跟他们探讨一个很高深的学术问题。无论他人领会与否,大都勉强地牵扯出一丝微笑,之后摇头,轻声慨叹,最后茫然四顾。不错,这个词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有些空的,“活着”仅仅出于本能,表情、愿望比较随机。若真要去追索活着的意义,又没必要。活着——涵盖了一个具有呼吸功能生灵的全部状态。我的活着多了些隐忧,为了这些隐忧我努力地撑持生命。这,兴许成为我失眠的源头。

如果我死了,我的狗宝贝咋办?这是个大问题。在我无数次设计死亡之后,曾经想过找一个可靠的托付人。几年观察下来,竟无一人中我意。首先是丑儿不好带。他曾经流浪过,被我收养后才跻身于宠物的行列。那么问题来了,习惯了流浪的人尚且不想安家置业,况乎狗狗!如果我死了,他的安全感又将失去,造成二次打击。交给别人看护,没有很深的感情作基础,他会瞅准任何机会跑出去。一旦流落到外面的世界,一系列的恶性循环又将开启,无限重叠的阴郁会压垮他小小的身躯。若他不快乐,死,于我毫无意义。收养他的最初几年里,他跑过很多次。出去做什么呢?当然是跟别的公狗干架,偶尔也循着气味找发情的妹子调调情、聊聊骚,对着汽车轮胎撒尿,表示本丑到此一游。这些都能接受。可是他去报复骑电瓶车的人,末路狂狗样,这就教我伤脑筋了。流浪时,他一定没少被骑电瓶车的人踢踹。这臭小子自带GPS,闯完祸就往家跑。后来,整条街都知道我是他的主人。养了就得负责,为了丑儿,赔进不少钱,搬过多次家。也是他,让我狠下心买房子。这是个连带效应。在大都市里,带着几条狗狗很难租到好房子,况且还有一个爱闯祸的小东西。活得有些尴尬,活着的艰难显而易见了。

最重要的一点,业主和租户享受的待遇截然不同。业主说话硬气:对啊,是我家的狗,打完针拿单子来报销吧。而租户的语气明显就软塌塌:嗯,对对对,这是我收养的狗狗,他每年都打疫苗的,应该没有大碍……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为社会排忧解难,献一点爱心,尽一份力……好好好,去打针,千万要打进口的,多少我都认……实在抱歉,对不住了,再不让他出门。哦,没问题没问题,这就找房子,尽快搬家。

为了狗狗,遭受过不少白眼。仍舍不得咽下这口气,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如果我死了,谁会为了他屈身憋气?不能够。打针也不便宜,为一只收养的狗狗耗费银子,很多人认为是犯傻。丑儿还有一个毛病,对饮食的要求可谓高冷。每到用膳,他秒变为王子。当初收养他时我在开茶楼,每天大吃大喝,也惯坏了他的胃。照理说,骨头是狗狗的最爱,他不屑,只吃回锅肉。一块五花肉煮九成熟,切薄片,加以菜油、蒜苗、豆瓣、味精,炒好后只把肉挑出来喂他,蒜苗归我。回锅肉给了丑儿活下去的源动力,丑儿又让我有了买五花肉的担当。活着,曼飘着回锅肉的浓香。生活,又散放出红亮的光泽。嗯,得活着,为丑儿下厨。只有活着,才能吃更多的蒜苗,让维生素C、蛋白质、胡萝卜素、硫胺素、核黄素等营养成分进入我的体内,以期更好地活着。

既然决定活着,必须提振精神,保持良好的心态和优雅的仪容。为达到以上几点,每天需静心息虑,修炼我的千年神功。首先,将体内的精元之气从百会穴游移到涌泉穴,待内气蓄于丹田之中,大呵一声,内力均发于指端。稍事调息,我的气、力、神已合为一体。为避免此神功隔空伤人,我抬手一挥,电脑启动,此乃唯一的化解之法——打开淘宝买买买。此法甚为精妙,买完之后,心静神凝,含笑长眠。醒来后,问题又来了。神功要练,气也要散,可是一散气就扔银子,总不是个事啊。自买房后,生活水准呈苹果砸地似垂落。都试过了,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通通不爽口,痨肠寡肚还凉胃。既然要活着,绝不能活得邋里邋遢。漂亮地活着,是为美丽地死去做准备。因为智商在小数点后两百五十位,我一般是直白地理解漂亮和美丽。若要我拓展这两个词,挖其内涵,阔其外延,又将失眠。外面不中看,谁会花心思去扯你体内那些烂棉絮。心灵美的话题不展开了。

想那公孙弘已过花甲之年却被汉武帝钦点为“举首”(科举考试第一名),并以七十高龄出任高危职业——丞相,还善终,厉害厉害。太史公在《史记》里这样描写公孙弘——状貌甚丽,可以想见战争狂魔兼颜值达人的汉武帝有多欣赏他,真是一路帅到老,好想知道他有什么养颜秘诀。再来看看咱们的全球宫斗总冠军——则天女皇,若非姿容绝丽,又岂能魅惑高宗,从而一步步登上帝位呢。其他的因素此处不赘述。好的容貌能够给人带来愉悦和更多的机遇,从古至今皆如此。灵润的花儿惹人怜。风姿曼妙的女子,男人都喜欢。俊秀飘逸的男子,哪个女人不爱。当然,也不乏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反面教材。如何利用天然资源,怎样让自己活得更出彩,但凭个人本事。

作为一个女人,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脸。每天起床洗漱,首先关心的是脸上有无爆痘,红血丝消退否,再用放大镜看看脸上有没有长闭口和皱纹。活着,当从这张脸开始,若脸都不要了,还活个什么劲。这一来,问题就滑向了纵深。从前买护肤品去实体店,一般到四位数就会犹豫甚至放弃购买。网购则不然,变异了。听不到钞票的啜泣声,嗅不到钞票上沾惹的汗味儿,只需指尖轻轻地弹拨,哼着小曲儿就ok。此处应有友情提示,男士们注意了:一个女人不仅可以为你做饭生娃,还能够勤俭吃家。不过这事真不赖女人,会怪的怪马云。淘宝、天猫要啥有啥,三五天搞一小活动,十天半月弄一大酬宾,情人节、女人节炸翻全场,双十一就是核爆了。我这人抵抗能力弱,受不得诱惑,平日里吃的那些蒜苗全派上用场,各种营养素让“一指禅功”发挥到极致,生怕手慢无。一旦抢到,立马去找周公报喜。

网购是有风险的,无良商家何其多,选择官方旗舰店会放心很多。但是,网购经历丰富的同志们都清楚,官方旗舰店的价格也很“官方”。总之,除了贵,没毛病。钱当然不够花。那么,请松弛你的神经,活动你的指尖,打开支付宝开通花呗,这月买下月还,还能分期。英雄不问出处,花呗不论岁数,但凡关节能动者,支付宝都认。但是,支付宝的“但是”特别多,请记得按月还款这一条就招人烦。自从开通了花呗,心病又多一层,待我千年之后,谁来继承我的花呗?伤脑筋!又失眠。丑儿寻不到托付之人,花呗也难觅继承人,太糟心!好吧,只能靠自己咯,那就活着呗。从此,每次写文章都把自己当女猪脚,时日渐长,头上自带主角光环,总也死不了。

活着,要做的事不少,除去自己那点破事,还得与人交流、沟通。曾被人问:妖,你到底喜欢哪种类型的人啊?这个问题困扰我许久,又令我失眠。为了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这口气说什么也不能落下。是夜,对着电脑发呆,无果。起身去客厅征询一下两个狗宝贝。但见他们的睡姿依然销魂,灯光煞减了他们的睡意,两个小家伙慵倦地伸伸腿,迷瞪着眼睛望我。蹲下身子想跟他们摆摆龙门阵,给我一点建设性的意见,或者探讨一下为什么活着。说成都话他们不理我,讲普通话也不见他们兴奋,看来他们已经听厌了本地方言,而我的普通话又太过普通。只能对他们做个鬼脸,哇哇乱叫几声,灰溜溜地回到卧室。什么世道啊,狗狗居然不喜欢听人话了。姐姐,以后要加强狗语练习了。看看,活着,又多出一件事。

脑子开蒙太晚,一到关键时刻就卡顿,点一支烟熏熏。嘿,奏效了,几支烟下去,脑门冒起一股白烟,喷出三个字——烤烟型。对啊,可不就是烤烟型吗,要不《一屋子烟味儿》打哪来啊?彻悟了,我喜欢自己!好,好好,好好好!这么爱自己,理当活着!得到答案的我兴奋得又失眠。这一次失眠不仅仅是知道了爱自己,要追究起来还得从三天前说起。我还活着,可我花园里的三角梅却死了。这花本该是很好养的,生生地被我给侍弄没了,特别愧疚。我这个活着,有了污点。

一直在努力做一个不仅爱花,也会养花的人。毕竟,每天能闻到花香,又为活着添了几丝雅趣。这几年,在我简陋的花园里流连的时间越发长。但,这个春天,给了我煦暖的阳光,也给了我猝不及防的打击。今天,不得不沉痛地宣布——我的三角梅彻底地去了。枯悴的树干,一片叶子都没有,像一个蜕尽了精气的空壳,萎顿在芦荟带刺的叶片间,被我来不及拔去的杂草挤得无处容身……仍舍不得拔掉。想起去年她那一地的嫣然,如层层绯云,为我调制出一盒天然的胭脂。唉!生命的结局总是这样,有些凄黯。花台里,寂静无声。难道这世间一切短暂易逝的生命,才使人痛惜缅怀吗?可是,我为什么还活着?被刀剑划伤过,被言语折辱过,在污泥里跌撞过,竟然还活着!

我在绵延不尽的隐忧中活着,活得脸色越发红润莹亮,元气满满,走路生风。莫非,三角梅把所有的精魂都附着于我身。也许。可能。大概。就是!一个德国植物学家说“花是人类情感最古老的信使,让我们在观赏的同时看到自己情感深处的秘密。”摸着胸口,测探自己内心的隐秘。听到了,心说:这世上有一种能带来幸福和快乐的“七色花”,让我一定要找到。好,活着!即使困扰我的问题从未被解决。隐忧,也许还会越积越多。但,岁月的掌纹有如一道道滑润的丝线,圈着我,缠着我,也保护我,不曾放开过我。

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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