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是秋节那天出生的。五点多钟吃晚饭的时节,秋生妈突然肚痛,奶奶并几个伯母忙乱了几个时辰,他便出生了,小家伙没有很折腾母亲,生下来又哭得响亮,所以大家便都很高兴。虽然那天谁都没能赏得了月,但小家伙比月亮要招人的多了,秋生的爹便给他起名秋生,也应了这个喜气。
秋生三岁时就能把见到的每个叔叔伯伯的名字都记全了,家里人感到既惊讶又高兴;五岁的时候,秋生便跟着奶奶磨豆腐,所有票面儿的钱和戥子就都识得了。秋生的奶奶并伯伯们都很高兴,说他们赵家出了个神童呢,将来不知道要出息成什么样了;秋生的爹妈更高兴了,老两口生下三个女儿之后方有的这个儿子是家里的根儿,未来就指望他了。秋生七岁,可以上学了,秋生的爹妈把积蓄交了学堂之后,又用三个女儿织布挣来的钱给秋生添置了几样像样的衣服,秋生就这样开始往二里地外的张村学堂去读书了。
张村学堂就是一间旧茅屋改造的,先生也是在村里能识得几个字并会些算术的张老爷子来担任。张老爷子今年快六十了,虽然有些秃顶,但精神很矍铄,一副眼镜总是松松垮垮地放在耳后,花白的胡子总是能在他坐下看书的时候刚抵达书本却又不至于掩住了字。他夏天也从来都是长衫长裤,和村里光膀子短裤的人很有些不同。据说这张老爷子原生在富贵家庭,家里还有奶妈并长工的,腹中的字并算数都是正经有学问的先生教的,只可惜家里好光景在他十几岁丧父的时候就没了,他便跟着人家去做工,养活母亲和弟妹,他母亲很不能适应落魄后的生活,在他走后没多久,便带着弟妹投了井了。后来他便也没了音讯,直到他过五十岁的时候,又重新回来,把原来家里的房子重新修葺了,一个人那么住着。村里人都晓得他是赚了钱回来了,因为他总也不出门,每日的饭菜和日常用的水果都是烦劳邻居的,而且每次给的钱都很宽绰。于是,村里的妇女坐不住了,带着相片和一大堆漂亮的说辞来看他,以为他总是要觅一个老伴儿的,但他一一拒绝。后来,妇女们传出他有些不能过活的话来,他也不甚介意,反倒觉得这样给他清静了。又过两年,张村里去三十里外齐家镇上小学的两三个学生在下雨天回来的时候失足掉进涨水的沟里淹死了,这才约着邻近几个村商量着办个小学学堂,况且小学里所学的知识本也不多,于是,便去找了张老爷子。他满口应承。就这样带了五六年,每年都有几个学生考进了镇上的初中,他这个学堂便也有了名气,村里也着人好好修葺了一番教室,现在已经是人们比较公认的小学了。
秋生坐在教室的中间,坐在他旁边的是王家村的来旺,家里排行老三,因为很懂的捉泥鳅捞鱼,大家便叫他“泥鳅”,很得几个小伙伴的跟随。秋生是喜欢上课的,尤其是算数,有了跟奶奶卖豆腐的经历,他的数学学起来毫不费力,第一次考试,他就得了第一。这个事情使得秋生的爹妈在好几天时间里都很风光,原来有些佝偻的背都似乎比原来直了。但泥鳅却因为秋生赢得了比他多的小伙伴的目光而不高兴,他把秋生的笔掰断了两个,本子也撕坏了几个。但秋生并没有把这事儿告诉先生,而是在下课后帮他辅导学习,让他成绩提高上去,泥鳅也不好意思,去池塘里捉了好些个泥鳅送给秋生,两个人真正成为了朋友。
秋生读了几年以后,便考上了镇上的初中并开始住校,这样和泥鳅便也少了来往。
秋生考上高中以后,一大家子的人都高兴坏了,奶奶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给他交学费做生活费,他总发誓以后要好好孝敬奶奶的,奶奶便也乐呵呵的等着。高中的课程很紧张,他很少来家了,就算每次回来,也都带着课本和习题回来,和奶奶说不上几句话。家里人反倒因为他的努力学习感到高兴,很少去打扰到他。
他虽然很努力,但高考还是落榜了,他心里总是失落的。家里人却已经很高兴了,他们并不希望他去外面上大学,因为外面的那些花红柳绿的世界接触了,人还会好吗?所以他们只希望他高中毕业能在镇上教书或者找一份体面的活计便很好了,去到那外面干什么呢。可秋生不甘心,他总要再考一次的,一向疼他的奶奶拉下来脸训到:“秋娃子,奶奶没几年活头了,你去到外面几年,奶奶到老了见不着你可不得闭不上眼了啊,奶奶不相信你是这样不晓事的娃儿。听奶奶话,趁早结了婚,奶奶临死前能看到你的娃儿出生就能闭眼了。” 秋生是从小都想去外面的,因为总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天地,长辈们都对他很好,但是又总束缚着他,让他不得做很多事。可是,他想做什么事呢?他也不是很清楚,他知道的是他不想就待在镇上做个教书先生或者公社里比较体面的会计,因为一想起要这样生活他就浑身冒冷汗。可他又不舍得伤奶奶的心,奶奶从小就疼他的,于是,他暂时有了想法:先暂时按照家里的想法去初中任职,但同时接着复习高考的内容,等考上了再去劝他们也有了道理。于是,他便去面试笔试,很顺利的做了镇上初中一年级的数学老师,就住在员工宿舍,每个礼拜都回一趟家。
在村里已经小有名气的他每次回家都被堂哥堂弟叫去喝酒吃饭,席间每个人都敬着他这位老师,各个都说着若以后谁家的孩子要上初中了,可全靠他帮着了。一开始,他嘴上虽应承,但心里总笑着你们的算盘总会落空的,因为我不会在那里呆太久的。
秋生是打算不上课的时候好好预备复习的,可小镇上的老师普遍喜欢打成一片,不上课的老师在办公室里也总是讨论着自己带的班怎么样了、有几个能评上三好学生、自己能获得多少奖金之类的,秋生总也没办法复习。可是他白天也没办法回宿舍,毕竟校长会随时查看老师的到岗情况的,于是,就只剩了晚上的时间。晚上若不论到他坐教室里辅导晚自习,他就在宿舍里默默熟悉已经有些陌生的题目,可是,他再聪明,也有些知识想不起来,便只好先越过那部分,以后再说;可慢慢地发现,这些越过的部分越来越多,他也越烦躁,索性就等得了空去原来的学校找老师帮忙梳理一下再说。可没等他去呢,家里欢天喜地的给他张罗好了一门亲事,等他回家见了姑娘就定日子娶了。
他为着这件事跟父母翻了脸,两个周末没回家,但也没心思去请教老师了。但第三个周末,秋生爹骑着三轮车带着快七十的奶奶来找他的时候,他只能投降,在奶奶又一次示弱的祈求下结了婚。
学校还是很体贴的,为婚后的他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大房间,这样他就可以把太太接过来,在每层楼的公用厨房做饭吃。他一开始并未打算把那个不是自己选的妻子带在身边的,可是渐渐地,同事之间便有了他和哪位女教师有什么猫腻的传闻,不然怎么不把老婆带在身边呢。于是,把她接了过来,她还是贤惠的,能把他照顾的很好,身上的衣服总是熨贴的,饭菜也可口了很多,他开始有些发福了。秋生便觉得这个妻子也并不算很坏,后来,妻子怀了孕,他便再也没时间想那些外面的事情了。
秋生有了儿子,他好像已经满意并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