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车停在路边,坐在副驾驶的阿米娅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他的手枪,那种认真劲让人觉得放心,他把手枪别回腰间,下车买吃的东西去了。我摁下点烟器,摇下车窗等待,不过想了想我又把车窗摇了上去。我抬头看后视镜,七海Nana7mi安安静静坐在后排,看着窗外。
“单推人很好。”我说,“你不觉得吗?”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七海说,“但是我没什么能为他做的。”
“他也不需要你为他做什么。”
“这样真的好吗?”
“他喜欢呗。”
七海只是摇了摇头,捂着一边脑袋。
“头疼的话我打电话让他买止痛药。”
“不,不用了。”
我还是给阿米娅打了个电话让他去买止痛药,放下手机,我从后视镜看见七海端着她的太空杯在喝水。
“今晚能到亚特兰大。”我说,“后天到奥兰多。”
“我都不知道在哪。”
“我们还有时间,他们还在做准备,未来两周内IMC会派人协助我们突袭肯尼迪航天中心。”我说,“那里在准备霍夫曼公司的一次商业发射,能控制航天中心六到八个小时的话,你就能用那架飞船去火星——具体时间是机密。”
“不会有,警察吗?”
我哑然失笑,“不干这票就没有了吗?夏延山司令部在指名道姓找你呢。”
“会有人死掉吗?”七海说,“听起来很可怕。”
“我咋知道,又不是我管事,当然我是不想闹出人命的——事成之后他们打算撤往古巴,哈瓦那那边听说已经打点好了。”
“给大家添麻烦了。”她毫无感情的说出这句话,我也早就听烦了。
“不麻烦。”我说,“我觉得这事很酷。”
阿米娅带着三个麦当劳的纸袋子和一盒止痛药回来,七海拆开止痛药的包装。
我说我想出去抽烟,拿着我的纸袋子下了车。把单推人和七海晾在车上。我蹲在马路牙子上吃我的汉堡,吃完以后一手拿着可乐,一手夹着卷烟来回走动,看着有点神经质而且傻气。我把所有垃圾丢掉,挽起夹克的袖子叉着腰站在十二月的风中。
我回到车上,阿米娅和七海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不知道他们两个聊了什么或者没聊什么。
“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了?”我说。
“没说你什么。”单推人说。
我放开方向盘,我转头对副驾驶的阿米娅说,“我累了,你来开吧。”
于是我们换了位置,我放下遮阳板,把副驾驶座尽量放平,靠在上面休息,阿米娅把车开出城外,往南开上州际公路,从纽约出发我们开了一整天。
我问单推人,你有眼罩吗,我要睡大觉,单推人说他没有。过了一会七海碰了一下我的肩膀,递给我一片蒸汽眼罩,我向她道谢,把眼罩贴在脸上睡大觉,我合着眼睛对单推人说:
“我们的时间还多得很,放轻松,博士。”
“还是要小心一点。”阿米娅说,“很多地方可能出差错。”
“IMC要从轨道上偷偷空投装备和人员,够他们折腾好久了,他们得先降落在海上,再想办法把人弄进弗罗里达,就算联邦政府已经不存在了,州政府的警卫队也不会想让IMC乱来。”
“IMC能办到。”阿米娅说,“他们掌控了太空。”
“最坏的情况。”我说,“IMC的人和州政府大规模交火,这样夏延山方面的人就会很快介入,然后我们就玩完了,阿米娅博士。”
“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事。”
“玩完了以后怎么办呢。”我说,“把那个女的交到夏延山?”
“只有这件事绝不可能。”单推人说,“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你会一枪打死她吗?”我说,“如果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
“不会。”单推人说,“我会尽我所能让七海活着到火星。”
“我是说如果。”我说,“他们的人已经把我们包围了,我们再也走不掉了,你会让夏延山得到她的人,还是一具,呃,尸体?”
“不会麻烦你们的。”七海说,“到那时我可以自己噶掉。”
“他们可能用烈性麻醉气体灌满太空中心,到时候说不定你连爆自己的头都来不及。”
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七海平静地说:“没关系,我让博士往我的大脑里放了那个。”
我把眼罩扒拉下来,揉着眼睛。“那个是哪个?”
七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博士说,只要在大脑里放了那个,如果我不想继续了,我就可以死掉。”
“啥玩意。”我看着单推人,“高科技哦。”
“一种…纳米机械,将大脑皮层的脑干的呼吸心跳中枢相联,可以…通过意识表层取消脑干的生命维持功能。”阿米娅博士介绍他的高科技,“本来是给CIA用的抗审讯装备,CIA关门以后,从我朋友那里拿到一套。”
“是我先问博士的——我感觉很安心哦。”七海说,“现在没有人能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了。”
“对不起,我必须要保证。”单推人说,“到了火星之后IMC不会继续利用她…至少不能太过分。”
我回头注视着七海,她靠着车窗边,紧张地撩拨棕色的头发,转过头去不让我看到她的表情。
我把眼罩贴回脸上,我说:“如果真不想活了,早点噶了会不会对大家都好。”
“不要说这种话。”单推人说,“七海什么也没有做错,她应该好好活着。”
“对不起。”七海说,“给大家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是很麻烦。”我说,“我只是有时候搞不懂你的想法,七海Nana7mi,你是为什么活着的?”
“我,我不知道,那你又知道你为什么活着吗?”七海问我。
“实不相瞒,我认为人生毫无意义。”我说,“但我总想着见证一些疯狂的事情,今天能成为你们的在座嘉宾,我非常荣幸。”
我又补上一句,“小姐,我想我知道开车的这位少年是为什么活着的——你呢。”
我回头瞄了一眼七海,她低下头偷偷咬着自己的拇指,那个晃悠悠的耳饰在路灯的映照下一明一暗地闪光,这个女人是不是在逃亡途中变得更加楚楚可怜了,还是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我不想死。”七海说,“我不想让那些讨厌我的人开心,我要活着去火星,然后一直活下去,变成他们的大麻烦。”
“就单纯为了这个吗?”
“不够吗?”
“够了。”我说,“你说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很赞同。”
“七海不会死的。”单推人说,“那只是预防措施。”
“所以她为什么会头痛呢。”我咔哒咔哒按着副驾驶的储物格,轻描淡写地发问。
阿米娅博士不自觉地撇着嘴,折射着他的内心痛苦。
“没有关系的啦。”七海说,“我一直就有偏头痛。”
在那一瞬间,连我都想对这个女人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我还是没有开口。我换了话题,我说,到了亚特兰大我们住哪?
“我订了房间。”阿米娅博士说,“我们必须呆在一起,不然会太危险。”
“是三万一晚的大床房吗?”
阿米娅一脚踩了刹车,那车就那样停在公路中间。
“别这样开车。”我说,“你想被追尾创死?”
阿米娅下了车,拉开我这边的车门,对我说:
“下来。”
“干嘛呀。”我说,“路中间能停车吗?”
单推人一下拔出他的手枪,指着我对我说:
“下来!”
我举起双手,顺从地钻出副驾驶,阿米娅重重地推了我一把,把我按在滚烫的引擎盖上,我不管不顾地挣脱他,回身想给他一拳,但是一个趔趄摔在地上,阿米娅揪着我的衣服,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如果你不值得信任,就没必要在这里。”
“说一句就急眼了是吧。”
单推人高高举起枪托,好像要把我鼻子砸掉,丝毫不考虑万一手枪走火会不会给自己脑袋爆浆,这时我听见七海大声喊:
“阿米娅!”
七海拽开单推人,扶着那个男孩的肩膀对他说:
“算了吧,阿米娅,在我们到火星之前没有重要的事。”
她拿走了单推人的手枪,一拉枪机把上膛的子弹退下来。我在地上翻了个身站起来,拍拍夹克上的尘土,单推人在公路边上的护栏坐着。
七海看了我一眼,坐到单推人身边,我听见她对单推人说:
“无论如何还是不要去伤人,不然你就不是你自己了,阿米娅…”
她把单推人打发上车,让他把车开到路边,她折回到我身边。我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就耸耸肩膀:
“你的粉丝很狂热。”我说。
“你听说过这样那样的东西。”七海说,“那关于我也知道不少吧。”
“网上看的呗。”
“我没有。”七海说,“但是那些也不重要,我不在意。”
“反正你的粉丝很在意。”
“不,不是的。”七海说,“在意的不是这个。”
七海看着我的眼睛,“以实玛利,我可以相信你吗?”
还没等我回答,七海就说,“我是相信你的。”
“哦。”我说,“随便。”
“因为你是总是在做多余的事,而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如果没有利益,都不会多做一点。”
“我想干什么我就干了什么。”我说,“我想说什么就说了什么。”
“是的。”七海说,“这样最好,对不起。”
“怎么不让那小子给我道歉。”
“因为他也没做错什么。”七海说,“他也是为了我好。”
“你自己呢?”
“我没有让时间倒流的能力,很可惜。”这个女人温柔地说话时声如银铃,“可是如果你想让我感到后悔的话,那是做不到的,我不后悔我做过的任何事。”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生硬的说,“我要早点去亚特兰大睡大床房。”
我们回到车上,我依旧坐上副驾驶。单推人好像不太想和我讲话。
“以实玛利先生。”七海说,“你脸上好像受伤了。”
她递给我一块粉红色的创可贴。
我对着车窗外的倒后镜贴那块创可贴。
“以实玛利先生,可以回头给我看看吗?”
我回过头去,七海噗呲一声笑起来。
“还挺可爱的哦。”她说,“阿米娅,你也看看。”
单推人尴尬地瞥了一眼。
“可爱吗?”七海问。
“啊,嗯。”
“是库洛米的创可贴,我买了一盒,下次也给你用吧——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用到。”
七海好像开始打开话匣子,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她包里的一些小玩意,梳子,化妆镜,都是她喜欢的可爱样式。
我当然不是认真在听,我看着夜色下的乔治亚,我想这个女的肯定是疯掉了,如果是我与死只有一念之差,我肯定不会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许一个酒壶正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