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正骨
言道这几日都觉得心虚。
木叶先生的药十分管用,到点儿就困,甚至连梦也给他收住了许多。但是一到白天,他就控制不住地想东想西,那些碎片如同落叶,他一面捡,一面还往下掉,叫人缕不出个头绪。
赵妤见自己哥哥每日都想冲出去,只得找了几个蒙真的能人帮他恢复着,叫他至少有个盼望。
“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赵妤撇撇嘴说。“没了多半条命,这是在急什么。”
“我还欠他们和他一个说法儿。”言道答说。
赵妤会意,“他们”是燕朝的兵士,那“他”必定就是楚阔了。当时在刺幽就看得出来,自己哥哥对人家真有不轨之意,现在人家离开了几日,他就要心急如焚了,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走找人去。
这日侍者正按照木叶先生所说的手法,给言道按摩之时,赵妤进来帐中。她不像平日一般和言道打趣几句,再鼓励几句,反而显得一脸阴沉。
“发生了什么事?”言道一下子就有所察觉。
“没事,刺幽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哪有什么事情。”赵妤挤出了个笑,比哭还难看。
木叶先生正好坐在旁边,搭话道:“小姑娘啊,你就告诉他吧,他这个样子,心里再瞎想,更好不了了,说不准就傻了。”
“楚阔!”言道忽然高声说道:“是不是楚阔有事!?不对,他要是去了北方,天啊,是不是被雪山埋了?!!”
盛长青按师傅意思,快速按住了言道,又给他扎了一针。
“不是不是,他好着呢,好着呢。”赵妤小心翼翼地呼了一口气。“而且我已经知道他在何处了。”
言道着急地说:“他在哪里?妤儿,你怎么这么吞吞吐吐的?!”
“他在鸱鸮,活得挺好的。”赵妤一狠心便招了。
言道紧紧攥住拳头说道:“伊贺图怎么逮住他的,还有,”他猛咳了一下。“为何你明知我能看出来,还是要来,是不是他伊贺图说了什么!这个杀千刀的!”
盛长青赶紧往下顺着言道的胸口,赵妤则也来了劲儿:“你要是不冷静下来,我还就什么也不说了,担心死你也是白搭。当时这么难,你都活下来了,想想楚阔要是看你现在这样,还不气死。”
“我不着急,你快说,到底如何了?”言道固执地将头偏向赵妤。
“伊贺图派人来说,楚阔被好吃好喝好待着,人就在他大营之中。然而他点名说,若要他平安回来,得见言道。”赵妤一摊手,所幸全招了。
“还不算太过分,没涉及别人。”言道深呼吸了几下。“我和他的恩怨也得先解决,这要求不算离谱,只是他敢只身来这里么?”
赵妤面露难色:“他说,要在自己的大帐里见你。这人实在过分,且不说你现在是这个样子,就算无虞,堂堂大燕皇子、将军,也能这么简单给他当人质的吗?”
言道听闻,不再说话。“妤儿,你先出去,让我想想。”赵妤还想再说什么,木叶先生却摆了摆手,示意她先离开。赵妤无奈,只得先出去了。
“今日的药,会加些安神消炎的。”过了一会儿,盛长青也出来了,果真看见赵妤还在帐外。“师傅让我和公主说的,请公主也稍稍安心。对了,师傅给公主也开了一方,还请煎了复服下吧。”
“我?”赵妤无奈地笑笑。“好好地看着这位就行了,我又没病。”
“外有战事,内有忧愁,诸事缠杂,无人可诉——师傅说的。他还说,请公主放开些情怀,现在的纠结也能少些。”盛长青如实回复。
赵妤一愣,托盛长青谢过木叶先生,回去吃药去了。
那边言道和木叶先生同处一室,良久才说道:“先生不去,是否还有话说。”
木叶先生呵呵一笑:“胡说八道,我是大夫,又不是说书的。”
言道平静地说道:“先生请帮我,快些好起来吧。”
“你的伤和毒看似对着干,要是一不注意,可能就交好,共同对付你啦。不怕?”木叶先生回答他,却反问他。
“不怕。”
“特别疼,抓心的疼,能忍?”
“能忍。”
“丢了这命,也值?”
言道坦然一笑说道:“命,我所欲者,有甚于此者,便舍生无憾。况且先生放心,我活到现在,只能是赚了,不能是亏,您尽管动手,就算最后是死,晚辈也对先生感激不尽。”
木叶先生暗自叹气,这四皇子倒有几分气魄。
“你这几处伤还算其次,要是不打架,不影响甚。就是筋脉骨骼错了位,骑马是难,要想走,得容我给你正过来,可行?”木叶先生没再耽搁,直接跟他说了。
言道点点头:“就按先生说的来吧。”
待星月刚升起,盛木叶便来了。他给了言道一个厚毛巾咬在嘴中,就动起手来。
细微至一处指尖的骨骼,外力去掰时,都疼痛得要命,不消说这半边身子的骨头。
言道的头重重地砸到床上,然后又被抬起。剧烈的疼痛使他想起那日的黄沙,和坚硬的石头。自头以下每一寸,都随着呼吸,叫嚣着要挣脱这具身体,仿佛有千匹万匹飞奔的马在他身上践踏而过,随后自己又被扔下千斤石头的底部,被重重碾压。偏生这过程言道不可以昏厥,只能陪着自己,一点点看自己的骨头被移来移去。
不知过了多久,盛木叶的手停了下来。言道得了空,在床上大口地喘气。
这时,只见木叶先生立掌,由脖颈至胫骨外侧,划出了长长的纹路,而那钻心的疼痛就在此刻直冲言道的天灵盖,好像几十把刀生生把他劈开来。
就这样折腾了约莫一个时辰,木叶先生说了句“好了”,给他把伤口重新包过,便净手去了。
言道拔下嘴里的毛巾,躺在床上大口喘息,汗已经完全浸满了一层床榻。可他还是扎挣着起来,从斜对着自己的一个小盒子中拿出一粒药,直接咽了下去。
“你的毒又发作了?我就跟你说,你这个年轻人真是不怕死。”
言道勉强笑着说:“多谢,多谢先生。”待他略安定了气息后说道:“这样的事情,想必先生也一般不干。这算晚辈有幸,欠先生的,您有什么未了心事,我若有能力,定要替您分担。”
木叶先生愣了一下,笑道:“我就说啊,你这个人,想得太太太多,跟老夫似的多好,简单点儿!”
“先生明鉴,我也活得简单。至少现在,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言道感觉到坎离逐渐被解药压了下去,自己的气息也慢慢地完全平定了。
“随便随便吧,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啦,没这个心思管谁了。”说罢,木叶先生打着哈欠出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赵妤来了,言道还是照样躺着,还说自己昨天没睡好,今日不需侍者按摩。他说自己想了半夜方才想通,那伊贺图就是要骗他过去。
“你把他派的使者叫来吧,我打发他们去了就是。”言道义正言辞地说道。
“可是叫他们看见你,不会危险吗?”赵妤担忧道。
“放心,我的话术,还不把他们整得一愣一愣的吗?”言道朝赵妤说。
赵妤点点头,还是照做了。
她并没想到,自己这位四哥竟然是要“勾结”这几人,逃离蒙真。
“说好了,晚上就可打发他们去了,这几个人脾气真是硬,还说不能送。”
赵妤听到这消息,自然心宽些:“他们说什么就应了吧,我还怕他们把你给拐走呢。只要没动歪心思,怎么走都行。”
言道心中暗暗愧疚,可是必须得瞒着赵妤。
晚上,言道只留了一封书信,就悄悄躲于鸱鸮人驮物品衣服的马上,跟着出了蒙真。他只带了一个小包袱,是木叶先生给他备的,有内服外敷的药和方子,还有两个小纸包儿,他也没细看,便一起带着了。
那晚上的风寒冷入衣,越往北越是刺骨。鸱鸮的使者给言道披上了好些衣服,还待他客客气气的,给他骑最好的马,言道冷眼看去,这不像是要他的命。他转念一想,也是,对待人质,总不能让他丧了命。
走了许久,言道想起楚阔说的话。的确,这北面的寒冷的确让他难受,且使得身上的伤口刺挠挠痒得疼,但是坎离的毒,好似听话了许多。他一闭眼,就能感受到自己的气脉好像被寒冷压住了,使得坎离难以发作。
不愧是楚阔。言道想了想,就憋不住自己的笑了。
待走到一处山下,那几个人拿出黑带子和棉花,示意要防止言道记住通往大帐的道路。
言道欣然被“堵”了。楚阔应该也曾有这待遇吧,他想。
又走了许久,言道感觉到几匹马都停了下来。自己眼上的黑带子被倏地扯下,冬日的阳光瞬间照了进来。
他已经到了鸱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