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你吃了吗?”
“刚吃了,这不是立刻就跟你语音了嘛。”
“吃嘞啥啊?不会又是麻辣烫吧,哈哈……”
“螺蛳粉啊,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了。今儿个给你爸包的饺子,你爸吃得可香啦,我都一星期没给他包饺子了,可把他馋的……对了,长沙今天的天气怎么样啊?下雨了吗?厦门这儿下雨了,公司里的人说要下一星期……”
“嗯,我们也是。”
“小乖,那你一会儿还学习吗?”
“正预习着呢。妈你还有啥事儿吗?“
“没有啦没有啦,那你赶紧学习吧,我看会儿电视。我刚刚找到一部好看的电视剧,叫……”
“嗯,那你看吧,我先挂了啊,拜拜!"
……
我已经忘记我和妈妈的“每日一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短的了,我也不大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不耐烦每次聊天总是以“天气怎么样”和“吃了没”开始,不耐烦每次鸡毛蒜皮的无谓絮叨,不耐烦具有结束语性质与标志的“好好学习”……我是一个越来越没有耐心的人,对自己,对别人。我向来追求效率,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把这种计量单位用在与母亲亲情的维系上,更从中得出一个令人烦躁和恐惧的结论:我和母亲的日常沟通大多是无益的,对于我自己的野望。
可怕的不是结论本身,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悖论。真正令我恐惧的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将亲情打包扔到秤杆的另一端,与我的大小野望比较轻重?我不知道。这曾是我小的时候最憎恶的一类人,没有之一。然而现在,我却即将成为我曾最厌恶的一类人,或许已经。
初中的时候上寄宿制学校,两周回去一次。然而对于我这样一个留守儿童来说,回家只是意味着没有老师、作业,但同样没有爸妈。妈妈在出去打工之前,留下了一部手机,让我想她的时候可以给她打电话。然而,寄宿制学校是不允许私自带手机的。那时候,在学校内门门口,有一个电话亭,是由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阿姨开的。电话亭很小,却仍然很精心地用薄木板隔了一个个很小很小的小房间。小房间很小,正好装得下一个人和一部电话。每周三,周五,周日的中午,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当我或坐或站在小隔间里,听着手指按在电话上时发出的单调的按键音,心情总是最放松的。我可以跟妈妈聊我昨天吃的什么,今天吃的什么,明天想吃什么;我可以不露痕迹地得意,跟妈妈说我又考了阶段第一;我也可以放纵自己哭泣,向妈妈诉说我的孤独和委屈。那是我整个初中生活,最难忘的色彩。而每当我回忆起这段时光,就恍惚自己鼻尖还嗅得到新截的木板的味道,恍惚看得到电话亭门帘的晃动,碎了一地的阳光。
而高中呢?我的高中,似乎只记得那一栋六层高的教学楼,和永远血红的、贴在墙上的励志横幅。我的高中也有一个电话亭,然而他只是一个“亭子”。再也没有了散发着木屑味道的隔板,每个人都是你挤我扛地抢着电话,每个人都在说我很好,最近成绩还好,又前进了几名……我们的时间都被很好的规划:下课十分钟有至少三分钟是要浪费在“交通”和“排队”的,剩下的六七分钟是要报平安和成绩的。每个人都可以听到每个人说的话,每个人都再也没有了“小屋”。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我开始把许多话藏在心里,期待三周后放假回家再一句一句地讲给妈妈听。可是,每天每夜,我的脑袋快要被学习挤爆,那些不足为道的小小快乐、小小烦恼被挤压消散。当我回到家之后,我发现我无话可说。然而悲哀的是,当时的我还远远没有意识到悲哀的发生。
而现在的我,拥有了大把空闲的时间,拥有了更加便捷划算的通信方式,却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回当初曾感受到的那种快乐。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还有多少时光,是我和父母可以共享共度的?还有多深的感情,是足够我浪费掉的呢?那些单纯的日子里迫不及待想要与之分享的生活点滴,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成长之后的我眼中的无聊话柄吗?那些偶尔产生的自厌与自恶,不正是源于对现在的自己的失望吗?那么亲爱的爸爸妈妈,是否也曾或正在,对他们越来越庸俗现实的宝贝,失望和痛心?我为奔赴一个接一个的目标而越走越远,却发现,所有目标实现后所获得的满足感,远远掩盖不了当我离家远去之际,偶然回头,发现父母苍老的微笑和疲惫的挥手时那一刹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