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宁是来自河南安阳的一个小城女生,30岁,独身在上海打拼。她来自于一个背景普通的家庭,像大多数底层青年一样靠着勤奋先是考上了本省里的大学。毕业后再通过研究生考试来到了上海在中科院某研究所做研究生。毕业后取得生物学硕士学位的她考虑到若返回家乡并无啥好出路,于是坚定留在了上海,在上海一家三甲医院Z院里寻了份科研助理的工作。
这份工作一做即是五年。五年时间改变了人对工作许多的认识。很多时候长期从事一份普通、寻常与个人兴趣毫无契合的工作总是会渐渐磨灭掉人对工作所有的热情,进而开始怀疑前途,犹疑人生。乍踏上工作岗位时,她也曾壮志酬筹地想做出一份事业来,像青年时期的杜甫一样狂热幻想着有一日可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毕竟上学期间就已经被各种无良杂志、报刊、网络新闻等灌输了太多鸡汤,坚定地相信天道酬勤,这个社会肯定是爱拼就会赢的。。
开始她乍被医院招进去的时候,一方面凭自己研究生期间的科研经验对老板名下的学生(都是些医学专业的博士、硕士生,平时忘于工作,没太多精力搞科研,只是需要论文来升级、评职称时才会想到要搞些科研的东西。)的研究工作提供咨询、帮助;另一方面则是作为老板的工作秘书,负责安排老板平时的工作、行程安排等。。时日即久,后一方面的工作渐渐占据了她日常工作内容的绝大部分。。很多时候,她都是早上8点多起床,因租的房子距离医院较近,步行20分钟就能到达。路上顺手买些吃的,9点到自己位置上简单吃个早饭。。然后就开始一天的工作。。所谓工作多数情况下都是原地待命,随时听候老板的吩咐去跑跑腿,比如拿个资料,打印个东西,订个机票,联系个赞助商,帮忙举办个会议,去财务处报销个发票等等。。虽然工作名称为科研助理,但医院里本身对科研工作并不像科研院所那么重视,因此实际需要做的科研工作并非很多。加上医院本身又无动机在新型科研设备上投资过多,导致很多研究工作需要做的一些实验在现有条件下都无法进行。于是自身的这块科研工作渐渐也就搁置了。。虽说几年下来所在的H科室里也发过些文章,但都是一些粗浅的基于医院丰富临床数据的直接结果就像未经过深度加工即出口外贸的原始农产品一样其专业价值并不高。。这么一份工作显然是无法让她取得较大成就感的。。而每月七、八千元上下浮动的工资在上海这么一个物价成本高昂的地方也只能说是维持生存吧。。毕竟每个月房租就需要二千,平时买衣服、化妆品,逛街,约朋友吃个饭,看几场电影等又差不多得花掉四、五千元,这么粗略算来每月也产生不了多少节余。
最开始她还是以合同工即非医院在编人员的身份进去的。她的直接老板是医院H科的老主任,已经在科里任职长达30年之久了。满科上下,里里外外被他安插满了自己的人。平时科里的事情说一不二,权势甚是赫赫。。当时乍召她进来时曾许诺三年后即会给她解决编制问题。。可不料三年未到,医院领导层有了大的变动。先是老院长退位,出现了新的院长;然后便有了H科老主任的退位,让贤给了跟新院长关系更密切,观念更一致的科室新主任。在那些当政的日子里,老主任曾经严厉打压过这位新晋主任。。如今,风水轮流转,在丢掉主任位子的同时,这位老主任也没了科里的人事、财务决定大权。。最终只得眼睁睁看着新晋主任将自己的原班人马一个个搞掉(当然也有些见机早的因为及时倒戈,与老主任撇清关系而幸运地逃过劫难)。。,而由他所培养的学生也再不能像往年那样在毕业后直接留在本院工作。。如此形势下他之前对刘宁许过的三年后给编制的承诺自然也只能化为泡影了。。
对于老板的失势,刘宁开始即失望又无奈,后来却又渐渐看开了。。虽说三年后并没能像当初设想的那样拿到编制成为体制内的正式员工。。但她却温水煮青蛙式习惯上了现在在医院里上班的慢节奏生活。。平时聊天偶尔会听朋友们说起外面私人公司里上司对下属的压榨,克扣。。很是担心将来如果自己离开医院也会遇到同样多的幺蛾子。。想想当下虽是没有编制,但每月拿着七、八千块钱的工资,过着相对还算悠闲的朝九晚五生活,而且单位名气也可以,将来跟别人谈朋友时介绍起自己的工作也比算能说得出手,于是也就情愿了。。
就这样又凑合着工作了两年。。不觉间到了30岁。。当下中国社会里,30岁是让女人非常焦虑的年龄,对于尚未确定稳定异性伴侣关系的女青年而言更是如此。。一方面来自家里催婚的压力让人发狂,再着则是自己也对早日结束单身生活充满向往。。带着同样的压力与想法,她开始频频访问各大婚恋网站,平时朋友聚会也是不断托别人介绍适宜、靠谱郎君。。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多久她就有了些目标,出现了邀约。。于是开始出门约会、相亲、观察。。
她算是个比较保守的姑娘。。自小为了将精力集中在学业上,她听从了老师与家人的嘱咐,一直上到研究生毕业都没有允许自己去谈恋爱。。不久前的一次约会中,在与一个感觉还不错的男生吃、喝、玩了一天后,晚上两人一块去电影院看电影。黑暗中那个男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触电般地抽回。。脸发烫并开始感觉不对。。结果那晚分别后她再未联系那个男生。。事后对朋友讲起来她说,“第一次约会就牵手,这也有些太快了吧。。能做出这种行为来肯定是阅人无数的老手,不会靠谱的。。”。。
还有次约会则彻底将她给恶心到了,受到打击不小。。对方是一名普通211高校毕业生。毕业后一直在上海西南某高校机房里做网管工作。。此男士也是外地人,并无上海户口,可他却有着高校里正式职工编制。。一块吃饭时,这位沪某西南大学网管在低头翻弄一番手机后,突然将屏幕举到她的面前认真地问道,‘你说你是在Z医院H科上班,那么为何我在你们官方人事介绍网页里寻不到你的名字呢?你瞧,我说自己是在J校机房里任职,我的名字你就可以在这个官方网页里查的到。。‘。。当即她的脸孔涨得飞红,碍于面子又不想详细解释说自己只是以合同工的身份在此科室任职而并无正式编制。。于是只得含糊说道,’可能并非每个人的名字都会列在上面吧。。‘。。结下来气氛变得莫名尴尬。。她本想找个借口直接离去,但又不甘心如此受辱而不怼回去。。于是她也对对方展开了一系列犀利的盘问。。
“你本科毕业,现在在上海有户口吗?” ....
“噢,还没落户呢,那你买过房子了吗?” ....
“什么,房子还没买。那你有想过结婚吗?不然为何房子还未买呢?” ....
“你这样房子未买,又暂不结婚,那你出来相亲目的何在呢?这不是不够坦诚吗?” ...
这次约会后的数天里,好好一番思量后,她意识到在世俗社会里,一切交易买卖都是要讲斤论量,拿到天平上称称、评评的。。对她而言,是否有编制对于自己的身份、地位如何及寻到靠谱对象能否影响还是蛮大的。。知耻而后勇。。她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拿出当年考研的热情刷起公务员考试的题目来。还报了需缴纳数千元学费的公务员考试辅导班。。开始也确实经历了几番失败,最终她却成功拿到了市区某环保局里面正式职工的offer。。可不久发生的事却让她又无奈放弃了这次进入体制内工作的机会。。
2017年-2018年,全国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全面贯彻习总“房住不炒”的最高指示,一些重磅政策像二套房需缴纳七成首付,有过交易记录后再进行买卖即算二套房交易以及购房后5年乃至10年内限制交易等措施的实施有效地遏制了这些城市的房价上扬。。但全国其它地方像广大三、四线城市甚至一些普通小县城里的房市却因一线炒房资金外溢,地方政府卖地财政驱动等因素开始变得日益火爆起来。。在过去短短一年里,很多地方的房屋价格都实现了翻番。。而愈是如此涨势,大家愈是更加疯狂地投入。。古今中外,泡沫皆是如此,可笑底层百姓总不得不去做最后的接棒者,可恨利益团体的有意推波助澜、制造恐慌。。
如此大势下,刘宁家里也急哄哄地开始四处筹钱给她弟弟买房子了。。她弟弟高中未毕业就辍学去打工了。数年后在外乡混得不如意的他重回了老家,年纪轻轻就过起了啃老的日子。。不久就由家里人张罗着结了婚,很快又有了小孩。。现在她弟媳开始折腾着闹了起来,嫌弃当初结婚的时候并未能由老人出面给他们小两口在县城里买套房子。。越吵越凶,最后更是怒而不顾及尚在襁褓里的孺子而只身返回了娘家并扬言不给在县城里买房就离婚。。这下刘宁父母开始着慌了,只得四处借钱想着在县城里买房子。。自然他们很快想到了已经参加工作五年了的女儿。。要知道他们并非是向自己女儿借钱,而是认为未嫁的女儿尚是家庭里的一部分,理应为父母分忧,将自己积攒的钱主动上交出来。。相信这一观点在如今大多数城市青年看来都是荒唐绝伦。。可当下河南大部分的底层县城、乡村仍有着普遍的重男轻女倾向。。在50-70年代出生的这批早已为人父母的人心中,女儿在出嫁前仍算是娘家的人,一切她赚的钱都应是娘家的。。如若不然将来嫁人后则会被带到别人家里去,自己的娘家(未来将只会是作为一门较新的亲戚而存在)将再不能得到一分钱。。所以女儿在嫁人前的收入一切都是要留在娘家的,不能被带走便宜了别人。。这种观点显然对像刘宁这样自底层打拼出来的女青年而言极不公平,可却一直为她的所有家人、亲戚奉为至理。。
刘宁很是不情愿将好容易攒到的十几万块钱白白交给家里人用来给自己弟弟一家买房子用。。她有过抗争。。可最后还是屈服了,因为她一个弱女子实在是对付不了那威胁要自杀,两眼含泪的老母亲,还有那严厉呵斥自己,声言要断绝父女关系的老父亲,更是对付不了家乡父老乡亲众口一辞的对自己的各种嘲讽、苦劝。。对她而言,显然就是在十几万首付款与生己养己的家乡一众亲人之间选择。。她没有强大到能够断绝所有血脉关系重新开始独身前行的能力与心劲。。到了最后,她不止全数拿出了自己五年里攒下的钱,还答应下来未来的三十年里帮助弟弟一家还房贷!
正是因为这么一件突发的事件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资本,而又因打听到刚刚收到offer的这家环保局单位对新人的工资并不高,可能开始只有四千元左右。如此以来自己在吃喝还完房租后再还弟弟一家的房贷肯定会捉襟见肘。。种种考虑后,最终只得遗憾放弃掉了这份到手的,能给自己带来尊严的体制内工作。。
现在的刘宁开始日益在生活与工作的交向侵逼中感到身心俱疲。她的直系老板原来的H科主任在失去主任一职后成了科室里面过气的人,一时间人人与其划清了界限。。三十年里享惯了前护后拥的他乍逢门可落雀之境自然是异常受打击。。而他竟然将这一腔怨气渐渐又转发泄到了刘宁身上。。经常要求刘宁做一些很琐碎的事情,很多时候他做为一名专家去外地参加会议,不时对举办方的接待规格各种牢骚报怨,进而提种种无理要求。。而这一切交涉工作则都是交由刘宁去跟人家进行。。长时期下来,搞得刘宁也是灰头土脸,里外不是人。。难过的她一次次只得对其它同为科研助理的相好同事抱怨一番,倾吐些苦水。。渐渐竟又养成了一副怨女的性情。。反思起来让她自己都感觉吃惊。。她力图摆脱这一境况,在工作与生活的间隙里开始试着学习,同时不断寻找着未来更为光明些、有趣些的工作。。。她还在路上。。
每个特定的时代里,身处其中的当下人都有着自己的辛苦与快乐。。刘宁只是我们芸芸众生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