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前752年,郑国,王后殿内。
武姜斜睥了一眼身旁瘦小的男孩,憎恶地转过身,宠爱地哄着自己怀里的孩子。段儿,我的段儿,看他滴溜溜的大眼睛,总是对着人笑哪。这眉毛像他父王,这小嘴像我,段儿一定是上天赐给我武姜的,他的降临从未给我带来什么痛苦。
被武姜忽视在身后的小男孩,哇地一下哭了,「母后,母后,段儿手上的弹弓是我的……」武姜听见他哭了,正欲回头看看。
却见怀里的段儿用那双肥嘟嘟的小手握紧了弹弓,开口撒娇道:「阿母!我要!我要!」他咿呀着说话,嘴边还傻乎乎地流下了两滴口水。
武姜刚刚的恻隐之心瞬间消散,她站起来就斥责男孩:「不许哭!段儿想要就是段儿的!谁准你进我宫殿的!?」
小男孩被吓住了,泪水停在脸庞上,他仰望着这个怒不可遏的女人,幼小的年纪想不明白。自己愿是好意,带来心爱的弹弓陪弟弟玩,为什么母亲要这样训斥他?
武姜看这男孩呆立在面前不动,于是更气了,长长的五指用力一抓,扯着他的胳膊往外撵,尖声叫着:「不准再喊我母后!不准再进我宫殿!」
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劝王后消气,拉开了两人。侍女阿筝牵着男孩往外走,偷偷塞给他一颗甜果,安慰着:「大公子先回去吧,过几日王后娘娘气消了,她会带着好多弹弓去看你,好不好?」男孩眼中噙着泪,怔怔的点了点头。
阿筝再回到宫殿时,王后娘娘正不停地摇着蒲扇,重复那些旧话:「寤生这孽种真是索命鬼转世!我在申国时,哪天不是父兄宠着群臣捧着?嫁到郑国来也是极娇贵的。偏偏怀上他时,武公开始宠幸妃妾。生他时,又差点要了我一条命。」说到这里,武姜仿佛又忆起分娩那天的场景,憎恶地拍着桌子。阿筝想,王后娘娘敲得好重,那双美丽娇嫩的玉手不会痛吗?
小公子在一旁奶声奶气地闹着:「要哥哥,陪我玩儿。」武姜哄着:「乖段儿,别喊他哥哥,阿母只有你一个孩子!阿筝,你们过来,陪小公子做游戏。」
侍女们一齐装作猎物,被他的弹弓射打,于是小公子又开心地笑了。
被撵走的男孩,则在「过几日王后带弹弓去看寤生」的承诺里等待着,度过了自己空白的童年。
二、
这日,郑武公在殿前观两个儿子的武艺。寤生精瘦,一套招数使得干净有力,练毕,安静地立在一旁。叔段笑嘻嘻地上场了,按母后的吩咐,打得十分用力。武姜趁此在郑武公耳边吹风:「臣妾私以为,段儿长大了,能力越来越高,不比寤生差,何不把世子之位让给段儿呢?」
「荒唐!」郑武公道:「嫡长子世袭,天子也不例外。寡人若让次子继承,岂不乱了祖宗的礼法?再者,段儿的基本功差寤生远矣。世子之事,尔无需再提!」
寤生在不远处听得清楚,不动声色。叔段练完后,立即回到武姜身边,让母亲为他拭干额上的汗。只听郑武公道:「段儿,你的拳脚花哨浮夸,多向你王兄请教才行,今后是要学会辅佐世子的。」说完便拂袖而去。寤生向武姜微微欠身,也随之离开。这是叔段第一次没有夺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简直不可置信,硬是在母亲的阻拦下忍着没有发作。
很快,郑武公薨,寤生即位,寤生从此是庄公。
寤、生,他彻底摆脱了这个冠在他命运之上的诅咒。
下一步,便是复仇。
「叔段与别的诸侯不同,他可是你的亲兄弟。」武姜思忖着遣词造句,最后依然高傲地说出,「我看,你该为他分封制邑。」
庄公浅浅一笑,回复:「母后,你没听说过么?制邑,可不是好地方,从前啊,虢叔就死在那里。」他盯着武姜,将「死」字咬得很重,接着往后退一步,极恭敬地说:「其他城邑,只要母后提了,我都准许。」
「京城」,武姜侧过身,不看他,只吐出这两个字。
「好!」庄公下令:「封叔段为京城太叔。」
最近,大夫祭仲十分苦恼。庄公分封给太叔段的京城,城墙超出了三百方丈长,不合先皇制定的法度。庄公似乎没有意识到祸根已埋下,不急着去阻止,只说是武姜太后所迫,他也奈何不得。野草一旦蔓延,就很难铲除,更何况自幼飞扬跋扈的太叔段呢?太叔段再这样嚣张下去,等势力滋长,必要造反啊。对此,庄公只回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诸位且等着。」
不出祭仲的猜测,叔段开始暗中操控郑国的大半山河。公子吕也急了:「主公,一国不容二主,您这是要把郑国拱手相让吗?如果是,我这就离开您去侍奉叔段。若不是,请立即除掉他!」庄公却不急,冷冷笑着:「由他去吧。」
太叔段更大胆了,行为不知遮掩,大肆扩大土地。庄公在王座上闭眼蹙眉,子封慌忙催促着:「叔段的领土在扩张,将会获得更多的百姓拥护,吾王,快出击!」
庄公缓缓睁开眼,凛冽着寒光:「诸位莫急,我们的时机将近。」
三、
郑国的老百姓早就在私下里议论纷纷,酒肆里正有这么一群人。
「现在郑国究竟谁是主公啊?叔段的城墙修得比庄公的都城还高喽!」
「是呀,西部边邑已经归叔段管了,我的几个侄儿都被他当壮丁征收去了。」
「哼,叔段是要反了,逆君弑兄,不忠不义哪!」
「唉,只要别打到我们南边就行了,哪个朝廷不一样?」
「可不是,皇宫里有几个好人啊?咱们平民自求多福吧!喝酒喝酒……」
公元前722年5月。武姜于后花园里赏花,她如同一只母狼,佯装平静,实则兴奋地屏息着,伺机叔段袭击国都的那刻,她会为他打开城门。
「母后好闲情啊!」庄公走到武姜身边,「在修剪花草?」
「我又不参政,闲情自然比你们多些。」武姜拿起剪刀毫不留情地剪下一朵正娇艳的花,「这花开得太大,迟早要枯萎的,还挡住了别的小花,不如现在一刀剪了它!」
庄公攥紧双拳,瞪视着武姜手里的长剪,突然笑了,「母后,花上有刺,刀锋太利,您可别伤了自己的手。来人!给我收了太后的长剪。」
庄公头也不回地走出后花园,吩咐手下,「明日,东城门外,一举拿下叔段。」
武姜等了好久,终于打开城门,却没见到风光得意的叔段。只有仓惶狼狈的叔段,她最爱的儿子,正指着她哭喊:「阿母!阿母!说好了让我当世子,说好了接应我攻入国都!你骗我!你出卖了我!」
接着她又听见另一个儿子的声音传来:「太后为叛国贼作内应,拿下她!」
她急火攻心,眼前乌黑,眩晕倒地。
四、
城颍,一个陌生的宫殿,武姜身边,只有阿筝愿意留下照顾她。
武姜做了一个噩梦,当年叔段出生时,溺死在她的羊水中,成了死胎。
「段儿!我的段儿呢?」她惊醒后的第一句。
「娘娘放宽心,听说他逃去了共国,庄公便没有再追着讨伐了。」
「寤生那个孽种!他一定早就知道段儿要造反,他故意的!故意什么也不说,看着段儿自取灭亡,有这样的亲哥哥吗?!」
「可是娘娘您,有把庄公当成过您的亲儿子吗!庄公已发过誓,从此不到黄泉,不来见您。」阿筝也很无奈,她放轻些语气:「我先去弄些饭菜来。」
武姜疲惫地闭上眼睛,叔段死胎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她痛苦极了,睁眼发现阿筝还在她的身边,她推着阿筝说:「我要见寤生,快召他来!」
阿筝奇怪地望着她:「娘娘,你说什么呢?大公子……当年您难产,大公子被脐带勒死了。」
武姜惊诧地问道:「那这是哪儿?」
「冷宫啊娘娘……两位公子相继夭折后,您无法再生育。妖妃在大王面前谗言,害得我们沦落至此,都这么多年了……」
武姜惊恐无比,捂住脸凄厉地惨叫不止。
「娘娘,娘娘!」武姜从梦里再次被阿筝唤醒,「您又做噩梦了?」
武姜泪流满面,半天才回过神来,伤心欲绝道:「我……我又梦见段儿被我溺死,寤生也被勒死了……他们倆还是小娃娃,一出生就、就死了,都是我害的……」
阿筝哽咽道:「娘娘,难道不是么?小公子莫不是被您宠溺坏了,怎会走到今天这个下场?当年您若是多给大公子多一点关怀,他哪还会变得这么阴冷狠毒?」
武姜颓丧地跌坐在阶前,她的额前散落着发丝,掺杂了白发。她木讷地望着远处,有一个蛮横偏执的年轻母亲,因为超生被罚款,将自己的两个儿子,狠狠地屠杀了。
—完—
改编自《郑伯克段于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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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2日星出题:从本学年古代汉语里任选一篇文,融入自己的理解与态度创作,重新展现给读者,可改变文体。
文选:《冯谖客孟尝君》《庄辛说楚襄王》《郑伯克段于鄢》《晋灵公不君》《齐晋鞌之战》《齐桓公伐楚》《孟子 寡人之于国也》《孟子 齐桓晋文之事》《孟子 许行》《礼记 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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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知识积累】
周朝皇帝:周天子。
战国时期诸侯国君主:大(dai)王。周天子的正室:王后。
周天子的母亲:太后。
周天子的储君:太子。
(以上这些都是和后来的王朝称乎的一样的。)
春秋时各诸侯国君主:主公,意为公主的老公,因为西周时的诸侯国君主多为周朝公主的老公,所以这样美称自己。
诸侯国君主的母亲:史书也记载称为太后。
诸侯国储君:世子。
诸侯王子:公子。
诸侯国的正室: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