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镇不是镇,只是个村子,却比十几里以外的镇上还要繁华。
这个村儿地处三省交界,往南、往西是山,向北是水,东边是平原。虽然山环水绕,但并不闭塞,水陆周转都很方便,货物和人员流动频繁,自古就是个热闹码头。
本地居民只有四千多口,外来的却有三万多,分布在走马镇一南一北有几十年历史的两大企业的家属区里。
走马镇有三条街。
南街是钢厂的家属区,家属区东面是几个钢厂车间,效益好的时候,烟囱里日夜冒着滚滚烟尘,排空直上;没订单的时候,烟囱里就不冒烟, 钢厂工人纷纷自谋第二职业,贴补家用,街上就多了很多卖菜摊、烧烤摊,和等活儿的私家车。
中间最宽阔繁华的这条街,是本地居民的地盘,店铺摊点林立,五金杂货、蚕丝棉布、锅碗瓢盆、水果蔬菜、烧饼馒头、猪牛羊肉、海货山货、金店银铺、图书纸笔、衣服鞋帽……这么说吧,举凡一个普通人从生到死的一切生活所需,都包罗在这条街里了。
北街是煤矿的家属区和学校,再北边儿是办公楼、医院、选煤厂,最北边是矸石山和福乐园。
往来的风带起煤场上的煤末子和钢厂的烟尘,无声无息地弥漫在走马镇的楼上楼下、车里车外,吞吐在老人小孩的口鼻胸腹间。除了爱俏的大姑娘小媳妇,大家都懒得穿白衣服,不禁脏,半天功夫领子就蹭黑了,洗着太麻烦。
人们习惯了一天到晚淡白昏聩的太阳,偶尔看看天,骂句“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骂完就过,也不甚在意。
山里风多,时不时也会大大地刮一场,把浮土游尘吹得无影无踪。那几天,空气就像水洗过一样,清冽明净透亮,一眼望出去,没了乌涂涂的烟气缭绕,远山近树清清楚楚,呼吸也畅快了许多,明媚的蓝天和灼烈的日头,没遮没挡,看得人眼睛疼。
人们就情不自禁地开心起来,全都出了家门,从村南到村北,街上、楼下、市场、广场,哪儿哪儿都是人,大家问好、闲聊、夸孩子,交换婚丧嫁娶、生老病死、谁升职考学、谁发财买房、谁挥霍败家的新闻,整个村子车鸣狗吠,扰扰攘攘,像过节一样热闹。
走马镇的本地人有在两个企业上班的,做小生意的外地人和新来上班的大学生,也有在村里租房子住的。年纪大些的本地人和外地人,互相交成朋友,结了亲家,这些人的子弟们,生于斯长于斯,除了户口归属,生活界限已经不那么分明。
有知根知底的人,说起来那谁家的小谁的谁谁,别管是同事媳妇表弟家的小舅子,还是对门邻居三姑父堂兄弟的连襟,也不管拐了几道弯弯绕,关系都能捋得明明白白,犹如《红楼梦》里给王熙凤回话的小红,一连串的“这个奶奶如何那个奶奶如何”,聪明灵秀又嘴皮子利落, 丝毫不带乱的,这份本事很让人佩服。
一个小村子,两个大企业,三几万老老少少,这方土地上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一如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活色生香,如火如荼,生生不息。
十丈红尘宜走马, 烟火深处可观花。是为走马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