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高考最后一天，我女儿跳楼自杀。

施暴者把霸凌她的视频送给我当礼物，还打电话问我喜不喜欢。

我笑了。

「阿姨一定给你回礼。」

一年后的高考，我带着我准备一年的「重礼」聚齐了她们五人。

今天，是我给她们设立的「高考考场」。

考试的尽头，是以命偿命。

「是林依依妈妈吗？我是林依依班主任，她出了点事，麻烦你来医院一趟。」

接到电话时，我正在买菜。

那是女儿高考的第二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说晚上想吃土豆烧排骨，这是我的拿手菜。

我早早关了水产店，想给女儿一个丰富的晚餐，不管成绩怎样，我都要祝贺她。

迈过高考，迎接另一个人生。

女儿班主任的话让我心里一个咯噔。

我是亲自骑电瓶车送女儿去的考场，亲眼看到她走进去才离开的。

这个点，最后一个科目还没考完，能出什么事？

「依依怎么了？」

「就……摔了。依依妈妈，你别问了，快来吧！」

我慌了，心如乱麻。

「为什么会摔，摔哪里了？到底什么情况？」

「依依妈妈，你快来吧，我在门口等你！」

班主任挂了电话，我眼泪一下就止不住涌了出来。

滴落一滴，我又抬手擦干眼泪，把剩下的生生憋了回去。

王淑，你哭什么哭？你女儿只是摔了，会去医院，顶多就是手或者脚伤了，你还活着呢，你又不是不能照顾她，你哭什么哭？

我强忍着，拎着菜篮找到电瓶车，立刻往医院赶。

昨晚刚下了一场雨，今天天气挺好的，风挂在脸上很凉。

大概就是凉风作祟，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女儿多重视高考啊，比我这个当妈的还重视。

无数个深夜，我心疼她，劝她别做卷子了别看了，她就是不依，昨天进入考场前，她还坚定对我说：「妈，我一定会让你骄傲的！」

她这么重视高考，就算摔了手摔了脚，最后一个科目，能放弃？

难道说，她摔的不是手脚，是脑袋？

我又想哭了，连骑车的手都开始抖。

一个没注意，我差点撞上前面的电瓶车。

「会不会骑车？眼瞎啊？」

我连忙道歉，把车停在路边缓了一会儿。

「没事，没事，王淑，你别急，只要人没事就好。」

我成功安慰了自己。

我这人，没有望女成凤的心，虽然女儿一直很争气，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但我对她没什么要求。

我就想她平安，快乐。

只要人没事，高考，大不了明年再来。

我重新启动了电瓶车。

刚到医院，班主任的电话正好来了。

「依依妈妈，到了吗？」

我扭头，正好看到不远处的中年男人。

女儿班主任姓刘，我见过两次，人不高，有点小胖，看上去很和蔼可亲。

可是现在，他却脸色沉重。

我赶紧走过去：「刘老师，我是依依妈妈，依依到底怎么了？」

他对我笑了笑，看上去有点勉强：「依依妈妈，你先跟我来。」

刘老师走在前头，脚步很急，也不说话，我跟在后面，双手不禁紧握成拳。

电梯人太多了，我们等了一会儿，索性放弃直接走楼梯。

到了九楼，刘老师领着我左转再往右，走廊的尽头，是手术室，手术室的灯亮着，写着「手术中」，手术室门口，站着十来人。

我看刘老师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下意识拉了拉他。

「刘老师，走错了吧？」

这么多人，一看就是病人家属，我和女儿相依为命活在这世界上，彼此就是对方的亲人，再无其他。

刘老师脚步一顿，看着我的表情……我不知道怎么说那个眼神。

很沉痛，又像是不忍，另外，又带了一些害怕。

「依依妈妈，这是我们学校的领导们……」

他走过去给我介绍：「这是刘校长，这是陈副校长，这是教导主任，这是……」

的确是学校的领导们。

我脸「唰」一下就白了，连声音都在抖。

「领导们……好。」

我掐了自己一把大腿，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紧张。

紧张就说明事情严重……不会，我女儿不会的。

话刚落，「啪」的一声，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接着门开。

我第一眼就看到，推出来的病床上盖着白布。

病床上面是拱起的，白布下肯定有人。

不可能是我女儿的。

我僵硬地看向刘老师：「刘老师，你不是带我去看女儿吗？快走吧。」

是，他一定是看到这么多校领导，所以只是纯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刘老师张了张嘴，半晌才红着眼睛：「依依妈妈，抱歉。」

我笑了笑：「刘老师，你先带我去看了依依再说。」

刘老师不说话了，转过身肩膀抽搐，低沉地呜咽声刺痛着我的神经。

这时医生走了过来：「对不起，伤者林依依头部着地，伤势太严重……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轰隆」一声。

我脑子瞬间炸掉，那些校领导的嘴巴在动，可我一个字都听不见，我在原地站了好久，这才恍惚走向病床，揭开白布。

白布下，真的是我的依依。

她的头都变形了，只有右半边脸还能辨认，但是那颗泪痣，还有她脖子上戴的红绳项链……

我张开嘴，悲戚大哭。

最后我成了一具趴在女儿身边，连哭都哭不出来的行尸走肉。

2

我的世界很安静。

真实的世界，是一直有人在说话。

我看着他们一闭一合的嘴，很久才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林依依是跳楼自杀，这一点很多人都可以证明。」

「依依妈妈，你放心，既然是在我们学校跳楼自杀的，我们虽然没有责任，但出于关怀，林依依的丧葬费就由我们学校出了。」

「还有补偿……我的意思是，除了丧葬费，我们再拿十万块补偿你，你看怎么样？」

……

他们说了好多话，可我脑子里只有「自杀」两个字。

「不可能！我不信！」

他们要是说她失足我或许都会相信，自杀？

我不信！

我的女儿阳光灿烂，每天我回家，都能看到她的笑脸。

她就是我的小太阳，我的小太阳怎么可能会自杀？

有个女领导拿出手机，点出了一个视频给我看。

「依依妈妈，你看一下吧。」

视频里，我一眼就看出了是我的依依。

她脚一晃一晃地坐在教学楼最顶端，不过三秒，就从上面跳了下去。

视频的解围，是「砰」的一声巨响。

「当时高考已经开始了。学生们都进考场了，这个视频是我们的安保人员偶然拍到的，依依妈妈，林依依的确是自杀。」

我抬头，死死盯着她。

「高考已经开始了，为什么我女儿没有去考场？」

「这……依依妈妈，你问这些有什么用？林依依是自杀，板上钉钉的事实。你有必要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

我是个当妈的，我的女儿在高考最后一个科目时不在考场，却跑到楼顶自杀了，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怎么就胡搅蛮缠了？

我又悲又气，像个疯子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冲向对面的女人，狠狠扯住了她的头发，吓得她歇斯底里地大叫。

周围的领导们好不容易把我们拉开了，女人还想说什么，被人赶紧拉了出去，我回过头，又坐在了女儿身边。

身后，有领导继续说着赔偿问题。

刚刚的十万现金赔偿，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被加到了二十万。

我的女儿是货物吗？她是我唯一的宝贝，无价之宝。

我再次发疯，把他们全部都赶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女儿两个人，我背靠着病房门，再次痛哭出声。

哭了好久，我来到女儿身边，把白布一点点拉开，找到了她的手。

我握着她的手轻轻笑了笑。

「闺女，他们不关心你为什么跳楼，只想用钱打发妈妈，只希望用钱让事情的影响最小化，放心，妈妈不会，妈妈会弄明白真相。」

「因为妈妈知道，妈妈的乖女儿，如果不是真的被逼到绝境，是一定不会用这种方式离开妈妈的。」

3

我带着女儿回了家，她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血，我耐心地替她脱掉，端来温水，给她擦身体。

脏污的血下，我看到了几乎令我疯狂的现实。

除了因为跳楼带来的伤口，依依的后背上，竟然有几十个被烟头烫伤的疤痕。

还有几处明显是新的，不出意外，就是今天烫伤的。

更让我绝望的是，我在她的大腿根部看到了血丝，再往上，是明显异样的红肿。

我找刘老师要了校长电话。

他不接我的电话，我又跑去学校，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了，学校大门锁着，我也进不去。

我又找到刘老师，他犹豫后，还是给了我一个地址。

晚上八点，我成功把校长堵在了他的小区门口。

我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刘校长，我想要看学校监控，我怀疑我女儿遭到了校园霸凌。」

刘校长慈祥地笑了笑：「依依妈妈，这个警方已经来调过了，学校监控坏了。」

「这么巧？你觉得我信？」

「依依妈妈，林依依跳楼自杀，你伤心我理解，但是监控的确坏了，这是事实。」他一边说话一边看手表，「依依妈妈，我还有点事，我先进去了。」

我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他又对我好言相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总之三个字，就是「要监控」！

就这么僵持了半个小时，周围都聚集了不少人，他大概是被我缠犯了，脸终于垮了下来。

刘校长压着声音：「依依妈妈，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你不信有什么用？警察都给结果了，林依依就是自杀。她有抑郁症，有自残倾向，这是有人证的！」

「我不信。她背后的伤，有的地方，自己根本不能完成！」

我没说，最主要的是腿部的伤！

「我女儿就是被校园霸凌了！」

刘校长看了一眼周围，突然用力把我往一旁的草堆里一拉。

「依依妈妈，就算林依依真的遭遇了校园霸凌又怎么样？这种事怎么管？让对方给你磕头认错？我求你了，你别闹了行不行？」

我抬头看着刘校长，心中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

不是因为不气，而是因为，他一语惊醒梦中人。

校园霸凌导致的自杀，施暴者又是一群孩子，就算我报警，最后的结果，痛的，也只是我一个。

「好了，我不闹了。」

我放开他，扭头就走。

我给女儿换上了新衣，一个人完成了她的后事。

看着她成灰，看着她被埋入土里。

我没有拿学校给的丧葬费和什么关怀费。

林依依是我的女儿。

我给她生命，送她入土，这个过程，我不稀罕别人一分钱。

我只要真相。

如果真相，真的是校长所说，那么我一个人下去陪她。

如果真相，是我所想，那么我送她们下去陪她。

我女儿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回到家，我着手整理女儿的东西。

书本、衣服，每一个角落我都没有放过。

终于，我在她的床垫下面，找到了一本带锁的笔记本。

笔记本翻开，是每一个字都可以凌迟我的日记。

5

……

2021 年 4 月 15 日

今天，黄丽玲撕碎了我的英语试卷。

这已经是她这周撕掉我的第三张卷子了。

我想去告诉老师，考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第一次我去告诉老师，老师把黄丽玲叫去办公室，她却摇头否认。

她是年级有名的千金小姐，长得软萌可爱，是很多人心里的「小仙女」。

别说老师，就连我看到她摇头的样子，都对自己的举止产生了怀疑。

「撕掉我卷子的人，真的是黄丽玲吗？」

没想到一出办公室，她脸上的善良娇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一脚踩在妈妈刚给我买的白色板鞋上：「林依依，你继续去告啊，我看谁会信你？」

黄丽玲长得太具有欺骗性了，而且她平日里也是一副柔柔弱弱的纯真模样，若非亲眼所见，没有人会信我的。

没关系，只是撕掉卷子而已，大不了，我借同学的卷子再去复印一份就是了。

……

2021 年 4 月 19 日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黄丽玲。

上周，她顶多撕掉我的卷子，说话故意杵我，可是今天，她竟然造谣抹黑我。

易倩瞧瞧告诉我，黄丽玲告诉大家，让大家别被我和我妈的表象给骗了。

「什么单亲妈妈带一个孩子不容易？卖鱼赚钱？你们也信？」

「你们看林依依身上的衣服，哪一件像便宜货？」

「我都看到了，她妈借卖鱼当幌子，其实是出来卖的！」

「还有林依依，她也不干净！」

我直接被气哭了。

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我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穿着旗袍、一头长发，气质优雅得就跟民国千金似的。

后来，家遭变故，爸爸意外身亡，她一边带着我摆地摊、打零工，一边为爸爸维权。

这两年，家庭条件好些了，我妈这才盘了个水产店。

名字听着好听是「水产店老板」，可实际上，妈妈为了节约人工成本，就连杀鱼也亲力亲为。

她今年才 42 岁，头上已有许多白丝，那双会弹钢琴的手也因此布满了老茧，粗糙不堪，她的身上，总是有一股鱼腥味。

从成为单亲妈妈那天起，妈妈不曾善待过自己一天，可每一天，都在尽全力把最好的给我。

我身上的衣服，看着不像便宜货，但也不贵。

因为这些，都是我妈妈自己买布料制作的。

她每次都熬夜给我做衣服，为了不让自己身上的鱼腥味染着新衣，会在过水后用熏香熏一次。

妈妈为了我这么苦，我怎么能让她受到那样的污蔑？

我跑到黄丽玲跟前质问她，她却在那装委屈，金豆豆一掉，就偷偷凑到我耳边笑道：「林依依，你妈要是没卖，怎么养得起你？」

我气昏了头，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事后，黄丽玲妈妈来了，她要求班主任把我妈妈叫来办公室，否则，就给我记过处置。

黄妈妈穿金戴银抹着浓妆，看上去好难相处。

我怎么舍得让妈妈来受这样的侮辱呢？

就算她的手因为杀鱼泡烂流脓流血，她也是我心里最神圣的妈妈。

母恩还未报，我岂能不孝？

这时，黄丽玲看着我，诡异地勾了勾唇：「这样吧林依依，你跪着向我磕头求饶三声，我就放过你，如何？」

我没有犹豫，「扑通」跪了下去。

……

2021 年 4 月 26 日

事情不但没有朝好的方向发展，反而越来越糟。

我开始被同学孤立，成了班上的边缘人物。

我也不知道是谁，也许是黄丽玲本人，也许是她那一方的「好心人」，他们每天都会带给我不一样的惊喜。

有时候是把虫子丢进我的书包和衣领里，有时候是在我起身坐下时突然拉开我的凳子，有时候，是把我关在厕所里。

最过分的一次，我穿着白裙子，她们浇了我满身的水。

白衣沾水后微透，我求她们放过我，可她们听到我的求饶却越发高兴，甚至一边撕扯我的衣服，一边拍下视频发到了班级群里。

我想逃。

我不想继续在这里读书了。

跑回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缩在角落默默哭泣。

那天我打定主意，等妈妈回来，我要让她帮我转学。

……

妈妈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

她推门而入时，我隐约听到了她在打电话。

「……我挺好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就快熬出头了，依依成绩很好，不出意外，能上个重本，到时候我就把手里的水产店盘出去，到依依读书的城市找份工作。」

「我也挺想放手的，但……我还是担心。依依是我的命，我还是想离她近点。」

「维权的事啊……当然还得继续。依依高中学习压力大，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找他们了，等依依毕业，我再去找一次。」

……

我想，我不能逃。

妈妈都这么辛苦了，我怎么能再给她增添烦心事？

没关系，很快。

还有一个月就是高考了。

再忍忍，再忍忍我就可以逃离她们了。

……

2022 年 6 月 5 日

(＾－＾)V 耶！

明天就是高考了！

我终于可以彻底摆脱她们了！

林依依，你的幸福人生可以重启了！

加油！

……

这是女儿的最后一篇日记。

日记再往下翻，巨大的空白里，只有一句话。

「妈妈，我爱你。」

我抱着女儿的日记本，像个疯子一样嚎啕大哭。

虽然猜到了女儿被霸凌，可真的看到这些文字，我还是好痛苦啊。

一年，整整一年。

我女儿在深渊里挣扎痛苦，可是作为她最亲的亲人，我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要是我早点发现，是不是就能把她带离深渊？

黄丽玲对吧？

很好，你好得很！你凭什么带人霸凌我的宝贝？

我真想立刻冲到黄丽玲面前，然后掐住她的脖子，让她赔我女儿的命！

可是，天还那么黑，夜还那么深，我不得不选择等待。

我抱着女儿的日记坐在女儿房间的飘窗上，从天黑，到天亮。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我身上，我站起身，看到了梳妆镜中的自己。

满头白发，配上我苍白憔悴的脸，可真像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太婆。

很丑，但我却笑了。

这样挺好的。

我连女儿受到欺负了都没发现，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我也应该受到惩罚。

我放下笔记本，去卫生间洗了个脸。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就是找到黄丽玲的住址。

我换了身衣服想出门，突然，门铃被人摁响了。

6

我打开门，一愣，门口站着五个女生。

看上去和我女儿差不多大。

为首的女生穿着公主裙，瞧着很甜美。

看到我，她们也愣了一下，接着为首的女生甜甜问：「老奶奶，请问一下林依依的妈妈在吗？」

「我就是，请问你们是？」

「你就是？」

几个人突然大笑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说：「林依依的妈妈这么老啊？」

另一个人说：「你就不懂了吧？她妈是寡妇，年轻的时候死了老公，现在又死了女儿，太伤心了老成这样，不奇怪。」

我气得全身发抖，差不多已经可以猜到她们的身份了。

「请问，谁是黄丽玲？」

举手的，是长得最甜的女孩子。

「阿姨，是我哦。」她笑着，人畜无害的模样，「阿姨，我今天来呢，是想送你一句话。」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狠：「阿姨，你说你啊，都死了十几年的人了，你不要钱，非要讨个什么公道，你无不无聊？这下好了，钱没捞着，女儿也死了，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我冲过去，把黄丽玲压在地上，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结果是，我被依法拘留。

被拘留的时间里，我被关在招待所，脑海里，黄丽玲的笑就像照片一样定住。

她笑得越天真烂漫，我越想把她碎尸万段。

踏出招待所大门的那天，阳光很温暖，可是落在我的眼里，我却觉得莫名刺眼，我猛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又看到了黄丽玲。

她和四个女生一起站在路边，身后停着一辆黑色豪车。

看到我，她笑着向我走来，递给我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阿姨，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她还是让人憎恨，但这次我没有出手。

翻腾的恨意到极致，就是平静。

我也学着她勾了勾唇角。

「黄丽玲，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黄丽玲理所当然：「当然不怕。天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我比你有钱，我就是比你牛逼。」

好。很好。

我十指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接着，从黄丽玲手里接过了她送我的「礼物」。

到家后，我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个 U 盘。

想了很久，我还是用电脑打开了它。

视频做了消音处理，里面的人没露脸，但裙子，就是女儿跳楼那天穿的。

裙子被人撩了起来，露出了腿，然后她们拿起了瓶子……

我关掉了电脑。

同时手机响起。

是一个境外电话。

我按下接听，另一头，是一个经过变音器处理的声音。

「阿姨，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

我没说话。

她又哈哈笑。

「我聪明吧，我给你的礼物，就算你拿去报警也没用！林依依都烧成灰了，能有什么用？」

我也跟着笑了。

我走到厨房，打开煤气灶，把 U 盘丢了进去。

「丽玲啊，你是个好孩子，阿姨很喜欢你送的礼物。」

「有时间，阿姨一定给你，还有你的家人回礼。」

黄丽玲来找我时说的那句话，已经说明她霸凌我女儿，并非偶然。

因为，她是黄家人。

十二年前，我老公夜班回家，过人行道时，被一辆逆向行驶的豪车相撞，当场死亡。

我跑到医院时，看到了肇事者，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染着黄毛打扮嘻哈，浑身充斥着酒气。

看到我，他哭得稀里哗啦，求我原谅。

我确定以及肯定，他是喝了酒，可吐字清晰，绝对没有喝醉。

然第二天，这位酒驾的未成年肇事者，却成了「精神病患者」。

这位肇事者叫黄城，就是黄家人。

我不愿意接受黄家的赔偿，义无反顾走上了给老公维权的路。

这个过程很痛苦，也很漫长，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等到我想要的结果。

期间，他们想用钱打发我，找过我很多次。

大多时候，来的都是律师，可是有两次，来的是黄长生。

他是肇事者的父亲，我市首富。

这两次，他都坐在豪车后座没有下车，和我说话，也顶多是放下一点车窗，姿态高傲，仿佛我不是被他儿子害到如此地步的受害者，而是跪在地上乞求他施舍的小乞丐。

呵呵黄家是吧？

以前我有女儿，我希望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孤家寡人，丧夫丧女，我要用命，送你们下地狱。

7

接下来，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主动联系了黄家律师，告诉他，我累了，同意和黄家和解。

当天下午，律师就带着黄长生签订的协议，以及一张银行卡找到了我。

「卡里有两百万，协议签订，这件事就过去了，你要是再烦黄先生，黄先生可以依法起诉你。」

「明白。」

我签了自己的名字，果断拿钱走人。

第二件事，我在「姐妹维权群」里发起了求助。

这个群里一共有九人，都是女性，其中，最长的一个已经维权长达十五年，最短的一个，维权也有三年。

我们因为偶然的机会相识，又因为相似的痛苦聚集在了一起。

平时，只要有人遇到困难，就可以在里面发起求助，只要是我们可以帮到的事，一定会尽全力帮忙。

我加入这个群已有五年，这是我第一次求助。

周莉：「王姐，要帮什么忙，你尽管说！」

其他姐妹也纷纷附和。

「义不容辞！」

「一定帮！」

「附议！」

「附议！」

……

看着一个个「附议」，我眼眶有些微红。

维权的路太难了，我们在这个群里暂时避风、抱团取暖，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们会成为我最坚强的后盾。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些疯狂，我没有告诉她们我具体要做什么。

眼前是无法回头的深渊，刽子手只需一人。

「陈姐，我想租用你老公的废弃厂房一年。」

「没问题。钱就算了，那坡地早没人用了，废着也是废的。」

我拒绝了陈姐免费的提议。

「你们能帮我已经感激不尽了，钱你们就收着。维权的路，没钱不行。」

「……行。」

「刘婶，你和刘哥以前都是机械厂的吧？我想从你这里定制一些东西，材料、工钱，都算我的。」

「没问题！」

「朱姐，你不是正在为找工作发愁吗？你叫几个信得过的亲戚，一起来帮我一年吧。不用干体力活，就帮我守厂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让人进去就行。」

「没问题。」

「李双，我想借你的身份一用。」

「OK。」

「张姐，到时候我可能要从你这拿点药。」

「行。」

「张芸，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一点东西。」

「详情私聊。」

「还有周莉顾笑，我需要你们帮忙的 part，不是现在，到时候我会联系你们。」

「随时待命！」

「最后，我不能继续待在这个群了，我会换个新号，以后用那个号码分别和你们联系，我拜托你们的事，也请你们相互之间不要打听，有时候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明白。」

我微笑着打出了我在这个群里的最后一行字。

「姐妹们，有缘再聚。祝我梦想成真。」

我退出了「姐妹维权群」。

复仇，开始！

8

我逼迫自己从悲痛中抽离，开始忙碌了起来。

别看我现在是个臭卖鱼的，可我年少时家境优渥，在美术上很有天赋。

虽然在我十五岁那年，家中破产后我就停了学习画画，可我闲暇时还是喜欢在纸上画几笔。

这些年，绘画已经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

我给自己的水产店画背景，给女儿画服装设计图，还给每个维权群的姐妹画过素描。

两年前，我在自己的视频账号上发布了一幅「春雨图」绘画过程，视频不算火，但看到的人也不少。

第二天，就有好几个人找我约稿。

其中有一个，自称是爱网家的编辑。

他觉得我有画漫画的天赋，想挖我去当他家的画手。

我当时拒绝了。

我是要养家糊口的人，画画赚钱太过虚渺，不如我杀一条鱼拿钱来得实在。

时隔两年，我主动联系了这个编辑。

简单沟通之后，我成了他的签约画手。

学无止境。

接下来，就是学习如何画漫画。

一个月后，我的作品正式上线。

名为《夜的永章》。

这部漫画的开头，就是少女从教学楼跳楼自杀。

我要把我的复仇故事画出来。

作品发布后，我做的第二件事情，是设计了很多普通人看上去，或许会觉得奇奇怪怪的机械产品。

当然了，我不懂机械，细节部分的构思还是要交给刘婶和刘哥，我只需要让他们知道，我要的东西外形如何、功能如何即可。

这些机械产品的设计和绘制，总共用了我一周时间。

设计完成，我把图纸打印出来，戴了一顶遮住头发颜色的帽子，到刘婶家里交给了她。

刘婶和刘哥的震惊，在我的意料之中。

图纸上的东西，换成任何人来看，引起的内心效果，都绝对是炸裂的。

「王淑，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做的事，我尽力瞒着群里姐妹，不想让她们知道。

但我也知道，刘婶这一关，我是瞒不了的。

我实话实说：「我要杀人。」

刘婶瞪着眼，试图安慰我。

什么留着命才有未来，未来无限还有很多路可以走，日子正在一天天变好……

这些，都是曾经她抑郁自杀，我用来安慰她的话，没想到今天都被她还了回来。

我笑了笑：「刘婶，我没有未来了。依依死了。」

刘婶张了张嘴，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维权是为了自己女儿，七年前被人强迫跳楼，导致瘫痪。

她能轻而易举和我共情。

因为她还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她的女儿。

「王淑妹子，你放心，你要的东西，我和你叔，一定给你做出来！」

刘婶刘叔办事我放心。

把图纸交给她们后，我去理发店把头发拉直染黑，接着又花钱去做了个拉皮。

医美的效果果然立竿见影。

我额头和眼角的皱纹瞬间淡化不少，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果遮上眼下的淤青，还真的有一种十二年前王淑的感觉。

再看看李双的证件照。

我这个打扮，和照片上的她，有七分相似。

接下来，我就在出租房里耐心等着拉皮恢复。

等待期间，张芸来找我了。

她给了我一个文件袋。

里面有她调查到的，校园霸凌我女儿的施暴者们，全部的资料。

她们，是以黄丽玲为首的同班闺蜜团。

黄丽玲、柳月、覃丹、罗婷、魏玉琪。

这五人，就是当时来找我的那五个人。

其中，罗婷和魏玉琪成功上岸，考上了重点大学，现在不在这座城市，其他三个，高考失利，选择复读。

至于家庭背景，除了黄丽玲外，其他四人都来自普通家庭。

看着他们家庭的详细介绍，我笑了。

呵呵，到时候可有得玩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 U 盘。

我拿起 U 盘插入电脑，还没点击观看，张芸就担心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王姐，你确定你要看？我担心你，承受不了。」

「放心。」我笑了笑，「我不会让自己死在他们前头的。」

我按下了播放。

这是一个偷拍视频。

视频里，黄丽玲带头，把我女儿堵在了厕所。

她们撕扯她的衣服，把烟点燃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