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家里也像学校灰砖青影的教学楼里一样寂静,只听见父亲郁闷极泄火般敲击键盘的声音和时不时冒出的猫怪调昂长或甜蜜粘腻的讨好声。噢,母亲又在尽职尽责地投喂猫主子了。
我在书房,母亲总是在客厅,亦或是厨房的。门吱吱呀呀摇摇晃晃地轻靠上门框,门内便如桃花源般与“世”隔绝,门外那红尘俗世也被轻轻地驱逐出境。柴米油盐酱醋茶,别离愁苦怨憎会,这些俗世的寻常似与眼前的书本文字知识灵魂格格不入。
“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高尔基”,我对着书抄下这句话。落笔,突觉些许口渴,拉开房门到客厅接杯水。“妈!大冬天的这么冷你怎么不穿鞋就在家里到处走呢?别冷坏了!”我一回头,就看见我的母亲捧着一碗红烧排骨轻轻碰上门小步小步地朝着餐桌挪动,脚上是去年我们一起出去时买回来的白袜子,如今已染上了洗不掉的灰色。她惊诧地抬头,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个时刻出房间。她和我对视一眼,又撇开眼神盯着餐桌,快步把手上的碗放下,紧赶慢赶地推着我回房间。“我没事我没事,家里又不冷。你赶紧去写你的吧,不是还有篇作文没写么?别到时候写不完了又拖着睡觉的时间熬夜写。”
我站定回头扯下她的手,这才注意到岁月在她手上留下的斑斑点点和时光缝合不了的疤痕。原本青丝如瀑气质悠然的母亲发间什么时候竟多出了这么多白发?“好了我知道的。但你要先把鞋穿上,我才能不担心你好好地写不是吗?地板那么凉,你怎么受得了的?”我推着她坐在沙发上,拿来一双棉拖蹲下给她一只一只套上。“别穿了。我受得了。不然一会儿端菜来来回回声儿得多大啊!我总得给你个好的环境吧。”她挥开我帮她穿鞋的手,又把刚刚穿上的棉拖一只只扯下来。“脚步声哪儿会有多大啊?我关了门又听不见的。上次你看电视不开声音我就跟你说过了,别委屈自己,看无声电视有什么好玩儿的啊。我又不是听见一点儿声音就写不了作业的人。好了好了穿上,别冻着了。”我装着不耐烦的样子盯着她,又低头给她穿鞋。好像上次跟她说别看无声电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角纹渐深的脸上憋出一个像是大度宽容的笑,嘴里说着些不着边际转移话题的话,眼神飘忽拒绝对视,沉默,然后又关掉电视假寐。“好好好,那你认真学。我去给你端菜去。”穿上鞋,她就三步并两步地回了厨房,像是扬长而去。
那么白的袜子,那么灰的颜色。那么浅的胸口,那么深的心。这样寂然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细碎我的母亲。我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