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师兄弟们饮罢开年酒,与吴大小姐偶遇,得知她就是看病时问我要微信未遂而愤然投诉我那个人之后,我倒也没什么惊奇。毕竟这座城市真的太小了。只记得当她亲口承认是投诉我的那个人之后,我随口应了一句,欢迎对我的工作进行监督,然后转身就走了。 回到家,因为第二天是星期六,所以把手机调到静音,洗个热水澡后倒头大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手机上许多未接电话和微信信息,打得最多的是发小的号码。我赶紧回过去。接电话的却是发小的老婆,她哽咽地说发小昨晚上高烧加咳嗽导至昏迷近乎休克,打了120送医院去了。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竟然有点眩晕。我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这小子一直得瑟,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全家人都阳过了自己没阳!还和我炫耀这归功于自己在外面自费打了十针进口免疫针。药名也对我守口如瓶。我一直警告他,让他深居简出,一旦真的阳了,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你!这小子患家族遗传鼻咽癌已经十多年了,几次放疗已经把他的免疫系统弄得千疮百孔,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对他来说就是一次渡劫。年纪轻轻却满头白发,骨瘦如柴,听力也退化了,整天戴着助听器。吞咽功能早已丧失,长年使用胃管导致鼻腔伤痕累累,不得己前阵子刚刚做了胃痿手术,这才养得胖了点。当全家人都陆续阳的时候,我让他老婆按监狱管理犯人的手段,把他单独关在一个带卫生间的房间里自我隔离。他在全家人阳过之后便闹着解封,提心吊胆过完年便放飞自我了。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道何时何地就中招了!
我赶紧打电话给花哥。花哥很生气,问我昨晚上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支支吾吾说喝多了。他语气沉重地说已经转到ICU了,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我还心存侥幸,应该没这么严重吧?花哥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有空就去看看他吧。我的心脏一下刺痛起来…
我定了定神,赶紧洗漱换衣服,因为担心昨晚上的酒还没全消,便打了辆车回了医院。
在住院部楼下正好碰上了华哥,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你最近怎么了?好久没见你浮头?
我叹了口气,把发小的情况简单地学了一遍。华哥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头,走,我陪你去看看他!
ICU 主任是我的老学长,和华哥也很熟,热情地把我俩请进了办公室,问清楚来意,便详细地给我讲解病情。
我心乱如麻,跳过学长大段大段地病情分析,直接问情况严不严重?
学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华哥,目前是不容乐观,治疗也是走一步算一步。但是,他迟疑一下,我们已经给家属下了病危通知书。
华哥安慰我说,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干。反正你也插不上手。相信ICU兄弟们的实力,一定能有办法的!
学长也淡淡地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我知道华哥说的是实情,也相信学长的话,本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憋了半天就只能说一句,拜托学长了!
学长点点头,去看看他吧,只不过只能在门外看看!然后告诉我床号。
我点点头转身出门。沿着走廊一扇扇门走过去。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一张张缠绕着各种仪器管道惨白的面孔掠过眼前。我终于看到发小那张昏睡的脸,整个人包裹在床单里显得那么弱小无助,各种仪器张牙舞爪地把他紧紧捆绑住,仿佛在拼命从这躯体里吸干最后一丝生气。
这还是那个当年在武汉长江边和我吹着江风,喝着卓刀泉啤酒,意气风发的兄弟么?那时候的我们是那么朝气蓬勃,雄心壮志。那时候的他一心想成为一个名律师,找个好姑娘,成个幸福的家庭,干一番大事业。而如今却辗转于一张小小的病床上,为活着而苦苦挣扎!
我扭过头,只觉得眼镜一阵模糊,脸颊上似乎有东西滑落。
不知什么时候华哥从旁递给我一张纸巾。我这才觉得自己失态了。毕竟干我们这行的见多了生离死别,心早就被磨砺得麻木坚硬,我多少年已经没有在人前落泪了。我和华哥告别了学长,便一起下了楼。
在楼下,华哥又拍了拍我的肩,振作点!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我点了点头,心里忽然想起发小的老婆,唉,老天啊,你折磨一个男人也就罢了,何苦顺带折磨一个弱女子呢?
正在发怔,忽然一个人冲了过来紧紧把我抱住,大放悲声,大伯啊!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不然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我虽然一下子间歇性迷糊,但看到不远处许总也在低头抹泪,脑子马上清醒了过来,却也不忍心推开怀中的女人,我用连自己都陌生地口吻说,哭什么?没到哭的时候!不是还有我吗?坚强些,你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你要咬牙挺住!你一垮这个家就全完了!医院里有我!家里的事情你要处理好,千万不能乱!他还能不能活下去,就靠我们了!
我边说边狠狠地瞪了兀自呆立一旁的许总。她可能也被我的目光刺得反应了过来,赶紧上来扶住头伏在我胸前的发小的老婆。两个女人在花圃前的石阶下坐下。
许总抬起头问我,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救表姐夫?
是啊,我有什么好办法?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而已,我又有什么好办法?我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脑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