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你看看这里。”

储藏室的门打开了，方姿看到伊凝家不足十平米的储藏室里，全方位上上下下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

“这里有粮食，大米、小米、其他粗粮和各种豆子，有各类罐头和压缩饼干，有食用油、酱油、香油、醋，有不止一个牌子的盐，你看这是俄罗斯盐，能预防心脏病。哦，看这是面，储备的不如米多。这是白酒，都是高度的，我准备了好多，它保存期长。”

然后，伊凝把方姿带到北阳台那里，那里码放着数十件瓶装水。还有其他装在纸箱子里的东西，也不知道都是什么。

她们回到客厅，伊凝说她还准备了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比如卫生纸、面巾纸、湿巾都备好了，至于救生包、防毒面具，那是很多年前就预备了。还有药品，还有，还有……

方姿简直记不过来了。她问伊凝：

“这是为什么？我怎么感觉你疯了呢？”

“我老公也这么说，你们怎么都这么说呢？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被梦吓破了胆。都怪我不应当盖那条绿被子睡觉。那双被子的颜色是绿色的，上面有各种动物，小鹿、兔子、鸽子、麻雀，一片安祥和谐景象。只是动物的颜色是黑色的，好像表达的是夜晚来临的时刻，可那绿色让我想到了原野……

“盖着它，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还在上学，上初中，可是不知怎的，学校被占领了，每个教室的门口，都有扛枪的日本鬼子在把守，谁也甭想出去。我很害怕，但也挺走运，我不在教室里，而是躲在教室外面。我藏在一片长满一尺多高杂草的田埂上，没有人看见，也没人知道，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后来睡醒了，仍然是心有余悸啊！

“然后你就成了储备物资的狂人啦？”

“从小到大，我就缺乏安全感，这你知道。在我长大的过程中，穷困和匮乏包围着我。直至今天，我不再挨饿，衣食无忧，可是我却总有不饱的感觉，这种感觉来了，让我坐立不安。只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我的心跳才不会狂乱……”

最后她说：

“起码，我这样做，还抗通胀呢！”

方姿哭笑不得，看来是年纪使然，年轻人才不会顾虑这么多。

回到家里，她赶紧给林峻做晚饭。她一边做一边想，为什么给林峻做饭让自己那样累？有时候，她低血糖犯了，身边既没有糖，也没有巧克力，只有豆粒大的汗珠，不停地从脸上掉下来，四肢瘫软颤抖，每个动作都耗尽全身之力，两腿跟踩空了似的。

对她而言，从一楼爬上五楼，简直像劳累过度的苦役犯，累到极限之后，继续被驱打着干活的感觉。哪怕是在平地上，走起路来，双腿也有千斤重。爬楼梯的过程，对别人又算什么？对她，则生不如死。

她不希望林峻回家，不想看到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是的，很多人都被生活欺凌着，可是人类心中渴望幸福快乐的本能，一直在竭尽全力地与之搏斗，没有人甘心情愿地被打垮。但林峻却似乎早已认输，不但认输，在生存之战里，他带给家庭的全是负能量，他忧愁、烦恼、悲哀、愤怒，却又不知如何改变，最后家庭成为负能量的发泄场。

在林峻进门之前，她能听到林峻打开楼道门的声音，能听见他那永远不变的脚步声，也能听见他把钥匙放进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但她并不会帮忙去开门，因为林峻回到家的那一刻，是个恐怖时刻，方姿总感觉到有什么奇异的、阴暗的、不好的东西被带了进来。那东西，很难用语言说清，但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有着让她的心慢慢走向冷却的力量。而林峻，就是那可怕之物的代言人。

林峻不知道，良好的情绪带来诸多的益处，不光对合作伙伴，对家人朋友，对自己也是至关重要的。有人说，控制好情绪，可以少奋斗十年，他就是不信。

本来下班回到家里，意味着工作结束，那关于工作的忙碌和烦恼就暂时放下，不要带回来了。在家里，就要热情地承担起家庭的角色，做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他分不清这样的界限，他总是将两者混淆在一起，结果是鸭不鸭，鹅不鹅的，不伦不类。

林峻吃饭特别快，这是性格使然。方姿准备了两个小时的饭菜，林峻五分钟就打发了。这是否是对妻子的劳动不够尊重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到房间里，就胡思乱想，都是工作上的事，比如上司对自己如何不公正了，同事多么勾心斗角了，小张如何假心假意了，老李如何陷害于他了，总之，说他的处境四面楚歌似乎并不为过。只是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什么问题，需要改正。

同样，他也对老婆孩子吹毛求疵，他渴望自己活着充满光彩，如果自己不能把自己弄得有光彩，他就希望老婆孩子可以，比如妻子能干，拿得出手，孩子出众，成绩顶呱呱。

可惜，都不是。那就是他们的错了，于是，老婆孩子就得接受他的批评、挖苦、讽刺和怒火。他认为这很正常，他脾气就是这样。

今天，他的饭快吃完的时候，方姿对他说：

“我有个提议，在你回咱们的房间前，你先站在门口，清洗一下自己再进去。你必须去掉一切负面情绪，什么烦恼，抱怨，忧愁，苦闷，仇恨，愤怒，咒骂……等等这一切。不但如此，而且要换上一副充满正能量的面孔，你要带着快乐，理解，尊重，真诚，关怀，友爱，和平……这样才能进去，否则，你就不要进去了。那是个神圣的房间，那里没有坏情绪的污染。要是你憋不住了，想骂大街，想发火，想一吐为快，想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必须从那个房间走出来，去另一个房间，而且，不要让我听见！我已经听够了！”

林峻听了，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方姿看了，继续对他说：

“你此刻的情绪就是负面的，你在这里发泄就发泄吧，待会进了那神圣的房间，你必须丢掉这样的不良情绪，变成友善而积极乐观的人。否则，就不要进去！同样，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们之间也没必要有存在任何共同的房间！

“我知道你为家庭操劳很累，但这不意味着你有权埋怨，你不欠任何人的，任何人也不欠你的，这一切是你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不应该吗？控制情绪很难吗？

“你应当善待自己的选择！世界也不欠你的，你不能怨天尤人，你不能让老婆孩子跟你一起生活在情绪低落的污泥浊水里。这些年，你带给家人的感觉，就像一简没有窗户的房子，看不到一丝亮光……”

最后，方姿说：

“你好好想一想吧，有谁受得了，一年365天，天天阴天！有人说过，破草鞋宁肯光脚别穿！估计你也是赞成的吧？”

她问他：

“你认为，我的提议如何？”

林峻没说话。他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特殊表情，也看不出他的态度。

方姿已经想好了，如果他还不当回事，那么这所谓的共同生活，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人生很短，没必要苦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