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张照片,或者他记得的是那个地方,在那条巷子接着国道的两端,各有一颗老槐树。粗壮而繁茂,上面蓝底白字的标志牌清晰的写着它们的年龄,但这些他并不记得了。他记得的只是那两棵树。大雪过后像是开满了花,就像那时的她一样漂亮。
她是他朋友的朋友,后来他们就成了朋友。但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了。高中三年,他们是在一个学校的,不过并不认识,也不曾听说过有对方这号人的存在。真正认识大概是在大二的时候了,刚开始也只是在网上聊天,他在北方,她在南方,并不曾在现实中相遇。一直也都有说过年底一定要见面,但真正见面已经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谁都能遇到那样一个朋友吧,你说什么对方都能懂,什么都不说对方也能懂。他和她就是这样的朋友。她说她喜欢的歌是陈奕迅的《爱情转移》,所以她的签名是“烧完美好青春换一个老伴”。他说他最喜欢的歌是林宥嘉的《残酷月光》,所以他的签名是“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她说她想去看海,他说他也没有看过海,他们说以后一定要一起去看海。
她说她已经不在学校住了,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她说她在兼职,去网吧做网管,去校外当老师。她说她要早点长大、早点成熟起来。可是她怎样长大呢?他看过她的照片,是高中毕业后拍的。站在两个男生中间,看起来个子小小的,染着一头黄色的短发,阳光而洁净。
怪不得杨也喜欢她呢!杨说他们是同桌的时候暗恋过她。她伏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有一只苍蝇落在旁边,他手伸过去想要赶走,她却突然醒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所以杨说她很凶,要他小心,尤其她骂人的时候。但她从来都没有听到她骂人,反而是很喜欢她说话的声音。不单是音色的缘故。北方的方言听起来本就不悦耳,像方块一样。但她们那个镇子的人说起来却别有特色,跟水声似的,尤其是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向上婉转的时候,更为动听。
杨并没有追她,因为有人捷足先登了。是杨的室友,是杨介绍他们认识的。但也许杨的室友只是想睡她吧,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他也从来没有问过,那段感情很快就结束了。他们大概就是在那之后认识的。
“七月不远
性别的诞生不远
爱情不远————马鼻子下
湖泊含盐”
但他去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份了,青海湖如想象中一样漂亮、美丽,但寒冷。她说多拍几张照片,她要看看,就当她也同行。二十块钱,他买了一副手串,要了她的地址,抄了歌词,寄了过去。
“我在唱你最喜欢的歌。”
“你来,我想见你。”
“你不来我就不走,我在这一直喝。”
他赶过去的时候快到凌晨,在腊月二十八的夜晚。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听她说过多少次了,终于见到你了。”
她没有说话,她已经醉了。她执意又要了一瓶酒。他喝了。
他们将她的朋友先送回家去。她的朋友不放心。他说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样的。
回来的路上她的手机掉进了水坑里,他蹚进去捡了出来。屏破了。她说冷。他把她的手握起来放在自己兜里。他在颤抖。摇摇晃晃,像天上的星斗一样;踉踉跄跄,他们找到地方住了下来。
她说冷,他就抱住了她,抱紧了她。他没有对她怎样,他只想抱住她,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够不够温暖。他记得杨说过,你小心点,她好像很放荡,有一次好像是喝多了,打电话过来说是自己约了一个大老板,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你自己注意点。他想,这无所谓,他只认识他所认识的她。他只记得她的头发很香,她真的很小。
再见面又是三年以后了。她辞去了原先的工作,去了北方一个海港城市。他也开始工作,全国各地的跑,然而没有一个地方能够长时间的停留。他知道她再也没有唱过《残酷月光》,就像他再也没有听过《爱情转移》一样。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过海,她离得很近。但他始终是没有机会,最近的时候是某次出差,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透过窗户看到过一隅,但远不及当初见过的青海湖,尽管那是他见过最大的水域。时间足够长,各自有认识不同的朋友,也不断更新着各自社交的圈子,也应当可以遗忘,但在接近她的城市的时候,他还是联系了她。
也许是因为白天光线太满,见面依旧是在夜晚。十一月的北方,天气已经转冷,火车站通道的风很大,昏黄的街道下,她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穿着她那娇小的身躯分明撑不起来的衣服。她微笑,他也微笑。
他去了她住的公寓,干净整洁,门口放着一台电子秤,梳妆台上是瓶瓶罐罐,大大小小摆满了的各样化妆品,琳琅满目。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淡淡的烟草的味道,充盈着那个半圆形的阳台。阳台上有一座旋椅,有一只烟灰缸,还有一株薰衣草。
高楼和小巷,商场和食肆,她带他逛遍了整座城市。这是属于她的城市,至少看起来她游刃有余。他是来客。他站在街边等着她买奶茶,他坐在一旁等着她染指甲,他守在门外等着她拍照片。
他想吻她,她拒绝了他。
杨说,她走了。艾滋病。